正文 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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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雪兒你以為,柳家那個”陽明世家”的稱號是從哪裏來的?”月兒心中早有打算,所以平日裏得了空閑就取了些紅葉樓的卷宗來看,這一來二去,知曉的就多了起來,他道:“占天時地利;卜吉凶禍福。觀風水走向;畫驅邪符籙。這些,才是支撐著柳家百年不倒的本事。”
確實,不論重文,還是器武,都會隨著朝代的更迭而變換無常。
但風水玄學一說,似乎從古到今,都未曾有被忽視一說。
試問,世人有誰人不想預知命數幾何?又有誰人不想先曉前程禍福吉凶?
不得不說,人,有的時候,真的都要比自己預料之內的更俱怕未知。
而陰陽先生的存在,正好給了人們預知未知的機會。
柳家,正是以”陰陽先生”為實,才未被淹沒在曆史朝代更迭的洪流裏。
教書育人也是真,但那不過隻是柳家人掌握的生存技藝之一罷了。
畢竟他們柳家人,最擅長的,還是與未知打交道。
“。。。竟是如此。”雪兒驚了驚,而後卻又覺得此般才最為合理,他道:“這也難怪柳家要以”育人先生”為名了。”畢竟,要將這”陰陽先生”和”育人先生”相提並論的話,這”育人先生”終究還是要高雅得多。
這人啊,真是一種不論何時,都還是隻喜歡”好”的生物。
月兒聞言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唇角,然後幾個轉念又似想到了什麼,道:“以往鳴蜩花芋的壓軸彩頭均是以樂曲為題,雪兒你說,這柳家,是不是在借著這鳴蜩花芋為噱頭,來借機尋求解開”鳳凰六弦琴”的無弦之法?”在廬陽,素來就有”鳴蜩花芋賽天中”的說法,而柳家本為”陽明世家”,這年年大肆操辦,若不是有利可圖,月兒再想不出有其他因由。
畢竟,這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他柳家,雖修道法,但也終歸都是常人,而常人,也都是要吃穿用度日的。
“確有可能。”雪兒沉吟了瞬,接道:“不過時至今日,那”鳳凰六弦琴”無弦的奧秘都仍未被解開,倒是惹得人不禁的想要探個究竟。”
“雪兒你也有興趣?”月兒挑了挑眉,在他印象裏,能令雪兒感興趣的東西真的不多,不止不多,甚至伐善可陳。
“自那日有幸聞得蓮殃你撫一曲明月幽思之後,我心中便無端的生出一股惦念。”雪兒將頭靠在月兒胸前,聲音冷冷清清,他道:“倘若日後能遇良機,我倒想借那”鳳凰六弦琴”奏一曲踏塵吟予你聽。”
踏塵吟,是雪兒偶然從一本古籍裏看來的,上麵那句”觀盡人間,隻覺嫣然一色;若論君子,唯有如卿當稱。”雪兒很是喜歡,所以便摘下來,譜成了曲,但鑒於一直未尋著合適的樂器,所以也從未奏響過。
“雪兒你所言當真?”月兒想,既是如此,那”鳳凰六弦琴”,自己是無論如何,都要弄到手的了。
“自是當真。”雪兒輕輕頷首。
“好。”月兒鬆開纏繞在指尖的墨發,接道:“既是如此,那雪兒你敢不敢與我打個賭?”
“賭什麼?”雪兒回頭月兒。
“就賭雪兒你日後會不會食言,會不會忘記自己曾經說過的話。”月兒抿了抿唇,蓮瓣眼中漾著水光深不見底。
澤鐮方才已經告訴過月兒,雪兒一旦離穀,便會不再記得他,亦不在記得這穀中的三年。
雪兒會忘記他,月兒明明是知道的。
這個賭約予月兒而言,明明就毫無意義。
“我絕不會食言。”雪兒肯定的搖了搖頭,但頓了頓,就話鋒一轉,接道:“但如果蓮殃你想輸給我,我也樂意接受。”水色的薄唇上揚,一抹清淺且美豔的笑躍然而上,他道:“說吧,彩頭是什麼?”
不得不說,在某些時候,有著成人的感知其實並不是一件好事,就像雪兒,仗著自己不會因年歲的成長而忘記幼時的承諾,就這麼隨隨便便的被月兒擺了一道。
“彩頭麼。。。不如就讓輸的人無條件的答應贏的人一件事,如何?”月兒想,既然自己的命數飄忽不定,那麼在自己死之前,無論如何都要嚐一次。。。嚐一次心中人間至味吧?
這,不過份吧?
也不得不說,在某些時候,月兒仍是會算計雪兒的,不論是從剛開始的以心換心,還是眼下的明知故約。
“好。”雪兒是打心底覺得他並不會輸,所以答應得無比爽快。
再說這個彩頭,聽起來對互知心意的他們來說,好像也並不太難。
兩人說著話,不覺日頭愈下。
連同那從窗欞外吹進房裏的風,都退去了熱躁,帶著絲絲的涼,拂過臉龐,好不舒爽。
“該去用飯了。”可月兒卻並不覺舒爽,他隻覺得冷,離了雪兒,予他而言就似離了火了飛蛾,他的世界,隻有無邊的黑暗與孤寂。
“嗯。”雪兒應聲而起,可直起身子後卻又沒了動作,他道:“走吧。”原來是在等月兒起身,好牽著他的手。
月兒走在雪兒身邊,時不時的低頭看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麵上無異,可心底卻早已是將百般滋味嚐了個遍。
離別的不舍。
命運的不公。
血脈的暴戾。
自身的弱小。
但比起這些,月兒更恨的還是,他對雪兒會忘記他一事,無能為力。
盡管月兒知曉澤鐮與惑心如此安排是為了雪兒的著想,但不知為何,這種束手無策的悲哀時時刻刻都在折磨著他那顆本就無望的心。
月兒有什麼?
他有一對在他出生得七色千瓣蓮認主時便要將他除之而後快的爹娘,也有一個,自他幼時,就對著抱著異樣心思的師傅。
活著,予月兒而言,本就是如履薄冰,亦是晃晃度日。
可月兒他又什麼都有!
無論黑暗裏的光亮,還是無望中的渴求,又或是那重傷後的良藥,和那血海中僅存的溫柔。
若說雪兒絕美明媚如火,那月兒便是那追著火光的飛蛾,看似雪兒什麼都沒有做,可卻照亮了月兒的整個世界。
月兒想,隻要他有了雪兒,他就擁有了全部。
可眼下,雪兒要走,他卻也攔不住。
是攔不住,也是無法攔。
月兒食不知味的用完了飯,便帶著雪兒徑直回了房,又早早的沐了浴,一起相擁在床榻之上。
雪兒原本是讓無痕與無傷來藥齋尋他的,可又在見了那蓮瓣眼中幾乎溢出的憂傷之後,便打消了念頭,轉而吩咐孜琰轉告無痕無傷,”明月離穀,收拾好行囊。”
月兒側著身子將雪兒抱在懷裏,一大一小的身體依偎在一起,就像兩柄重疊的瓷匙一般。
深夜,萬籟俱寂。
可早早躺在床榻上的兩人卻全無睡意。
半響。
“雪兒你可還記得我第一次帶你去往生澗抓魚?”月兒開口,聲音很輕,似怕驚擾了這剩的不多的,隻屬於他二人的溫情。
“嗯,記得。”雪兒怎會不記得?那日歸來時還淋了雨,在穀內多年,第一次出現身子不適,還是喝了月兒熬的藥材的薑湯才痊愈的。
“那你還記得青石崖邊的日初雲海嗎?”月兒又問。
“嗯,記得。”雪兒又答。
“那。。。那中秋那天晚上,我們偷偷跑去山頂賞月呢?你還記得嗎?”
“嗯,記得,還記得那天,蓮殃你因為走神踩空,還差點從那百年赤鬆枝上掉了下去。”
“那采蓮蓬那次呢?”
“嗯,記得。”
“那。。。。。。”
“嗯,記得。”
。。。。。。
月兒似不知困倦,將兩人以往一同做過的趣事都樁樁件件列了出來,如數家珍。
雪兒也應得認真,時光似回轉到記憶中的景致裏兩人臉上都帶著笑,美夢難回。
夜,更深了。
月兒擁著雪兒又說了很多,那些或是天真,或是無奈,或是羞赧,又或是明裏暗裏,各種之前未曾訴諸於口的思緒都道予了雪兒聽。
此時的月兒,就像是一個快要臨終的老者,訴盡了他所有的衷腸,無論好的還是壞的。
雪兒靜靜的聽得很認真,他將周身冷意盡數藏起,翻過身回抱住月牙白,以往覺著沒有任何不妥的,有些低於常人的體溫在此刻也變得討厭了起來。
為什麼自己要有成人的感知呢?
雪兒想,要是自己沒有成人的感知,或許以往就會更溫柔一些的,不會在眼下想來,記憶裏都是冷硬居多。
窗外晚風初歇。
房內輕語消散。
相擁中的兩人終是在困倦中睡了過去。
時光似水,永遠不會為了某個人,某件事,而停止不前。
天,漸漸的亮了起來。
兩人照舊相攜出門,各自前往修煉功法的地方,後又在餐室一同用飯。
不過是往日裏最平常不過的事,在離別的今日,也不可避免的傷感起來。
藥齋外,通往穀外的石板路邊,無痕和無傷兄弟二人牽著駿馬等候在前,後有一輛看似很是華貴的馬車,惑心坐在車前握著韁繩。
月兒上了藥齋,應是去取之前替雪兒準備好的藤箱。
澤鐮與雪兒則一同等在藥齋門前。
“我曾聽人說,若是覺得難過了,隻要哭出來,就會好受一些。”澤鐮的話,乍一聽,有些沒頭沒尾。
“我不難過。”可雪兒卻聽懂了,他說的不難過,是真不難過,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心,似乎早就被那幾欲破膛而出的酸澀填滿了,可是。。。哭?有著成人感知的雪兒兀自搖了搖頭,哭就罷了,除了宣泄和難看之外,再無作用,他道:“隻是暫時分別罷了。”雪兒聽見自己的話,輕輕勾了勾唇角。
可即使雪兒露出了笑意,那周身攝人的冷意仍是未減半分。
雪兒連自己都騙不了,澤鐮又豈會看不出?
可澤鐮卻未拆穿雪兒,他是輕輕點頭,然後便不再出聲。
月兒轉下樓,走到雪兒麵前,將抱在懷裏的藤箱遞了過去,“。。。。。。。”他似想說些什麼,卻又沒有開口。
雪兒接過藤箱提在一邊,抬眼去看月兒,亦同樣無話。
“惑心還在前麵等我,我就先過去了。”澤鐮留下一句話,便轉身往外走了出去。
“雪兒。”月兒終是忍不住,一把將雪兒擁入懷裏,他道:“雪兒你不要忘了我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忘了我。。。。。。”至此,昨夜月兒為何翻出所有回憶在此刻才有了答案,尋些回憶不過是鋪陳,而這句”求求你不要忘了我”才是他發自肺腑的真言。
卸下所有的偽裝與算計,月兒就如同一尾被切開胸腹的青魚,□□裸的,連五髒六腑都被曬在了陽光下。
月兒的吻很輕,輕輕的落在了雪兒那薄薄的眼簾上,他道:“雪兒你等我好不好?不要去看別人,你等我去見你好不好。。。。。。”似哽咽,更似嗚咽,是哀求,亦是真心。
兩人分別,月兒其實才是那個要獨自背負著回憶,卻又無法挽留雪兒前行的人。
雪兒料定月兒的心意與他一樣,卻也不曾想,他那個藏著透徹沉穩的心的蓮殃,能在今日說出這些,這些。。。真心和衷腸。
“好。”雪兒聽見自己說,然後就踮起腳吻了過去,唇瓣貼上月兒額頭上的那一瞬間,兩人所有的無奈與酸澀似乎都消散無蹤,這天地,似乎就隻有他二人,緊擁著,淺吻著。
“好,我答應你。”雪兒稍稍退開,他可未忘記,澤鐮與惑心他們都在等他,轉身走了數步,又似想到了什麼,他道:“我等你。”水色的唇揚起愉悅的弧度,腥緋紅的眼中冰冷盡數斂去,隻剩下那抹月牙白。
雪兒的笑靨本是純淨絕美,卻不知為何,在此時被那分別染上了絲絲縷縷的淒清。
月兒就那麼直直的望著雪兒,一時竟愣住了,然後不禁伸出手,似要抓住些什麼般,可當清風拂過指尖,隻徒留著這清晨裏獨有的涼。
月兒就似剛從那恍然如夢的夢裏醒了過來般,蓮瓣眼中霎時溢起光芒,追隨著那抹漸行漸遠的緋紅身影。
伸出的手,頹然落下。
果然!時至今日,自己也與當年一樣,什麼都留不住!
月兒仰起頭,抬起手遮住了半張臉,粉唇勾起獰笑,”不過,這是最後一次!”月兒暗自發誓,此生,這都將是自己最後一次放手!
下次,待下次重逢之後,自己再也不接受與雪兒分別。
不論是何種因由!
所謂命數。
你弱小的時候,你得信命,那如果你強大的時候呢?
月兒想,如果自己能在與雪兒重逢之前強大到不信命數,那是不是,就不再懼怕所謂的命數會給雪兒帶來災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