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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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
“小主子,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屏風外,錦一躬身道。
水雲啟熏此時正在係著腰間佩玉,隻見他係好之後,還理了理玉穗,這才應道:“我們這便出發。”
“是。”錦一應道。
話音剛落,水雲啟熏便著著朝服走了出來,他就像是從那畫中走來般,模樣俊朗清貴,又有華服相襯,隻見他低垂著眉眼理著朝服廣袖,又心道:”雖說還是第一次著這朝服,但果然還是和自己想象中一樣,不大適合,以後自己還是不要再穿了吧,還是哥哥讓人做的那身錦衣合身。。。。。”
而錦一想的則完全與水雲啟熏的心道截然相反,錦一覺得,這身盤龍錦繡暗紋朝服很是適合小主人,若要說何處適合,大概就像是記憶裏那個拽著自己主人在禦花園中捉蝴蝶的孩子終於是長大了一般,令人欣慰,卻又讓人心疼。
水雲啟熏出了臥房就徑直往外行去,錦一緊跟其後,一路無話。
清軒王府門外,兩匹駿馬由小廝牽著時不時的打著響鼻,駿馬丈許外隨意停著一頂官轎,轎邊轎夫與隨侍似早已等候,此時見水雲啟熏出了門,便齊齊躬身請安道:“屬下見過安清王。”
水雲啟熏抬手輕揮,道:“免禮。”
“謝安清王。”一眾隨從應聲而起。
見水水雲啟熏走的近了,轎夫就將轎子壓下以便其入轎,錦一見狀就從廝手中接過韁繩,他一個旋身翻上馬背,輕嗬道:“出發。”而後他便往前走了去。
而錦一話音剛落,就聽隨侍唱道:“起轎。”
天色尚早,街上還冷冷清清,水雲啟熏一行二十餘人,從遠處看去,竟有幾分浩蕩之意。
一行人靜默的行了一陣,天就漸漸大亮起來,街上往來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但好在王府到皇宮路程並不算很遠,所以在雲霜街熙熙攘攘起來之前,一行人便到了皇宮東門。
眼下離早朝還有些時間,所以宮門外除卻水雲啟熏一行人等之後,再無他人。
水雲啟熏下了轎子抬腳就往宮門裏走,錦一見狀也立即下馬緊跟其後。
進了皇宮東門再往裏走十數丈便是朝今門,此時,水雲啟熏腳步頓住站在朝今門下,他仰頭往上看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高高長長的朝雲梯,再是那巍峨的雲嘯殿,最後是那至高處的青雲殿,幽深的眸子在那驕陽照耀下似泛著金黃色的光芒般璀璨奪目的青雲殿停了片刻,隨後便低垂了頭收了視線。
又過了片刻,水雲啟熏這才兀自淺笑出聲,他輕道:“錦一,這真是刺眼啊。”
“。。。。。。”錦一沒有答話,隻是靜靜的看了看水雲啟熏。
“錦一你說,是不是隻要坐上那個位置,就真的可以為所欲為了?”水雲啟熏微垂著眼,讓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麼。
“為君者,則更需以身作則,造福萬民,又怎能為所欲為?”錦一聞言皺了皺眉,幾乎沒有多想就脫口而出道。
“那坐上那個位置就會開心嗎?”水雲啟熏又問。
“。。。。。。。”錦一不知該如何應答,卻忽地想起自家主子剛接下輔佐朝政一職時的神情,那是怎樣的一種神情呢?那是從容自若與處之泰然和幾分失落抗拒糅雜在一起的,難以名狀的,卻是絕不會被稱作”開心”的樣子。
輔佐朝政一職,本是位及人臣,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之位。
“不會。”錦一想,大概那時的主子,並不高興吧?
“可是有那麼多的人想要坐上那個位置,甚至願意為了那個位置還不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水雲啟熏不太懂,為何水雲青昊已經登基為帝,而自己的哥哥也從未想要過那個位置,他為何還要對哥哥下殺手?難道就僅僅為了那個禁軍令牌嗎?
可禁軍令牌終究隻是死物,哪有人命重要?
“。。。。。。。”錦一忽的噤了聲,他們暗衛一族自古以來便護皇族左右,這手足相殘也算是見慣不慣的戲碼了。
風,突起,吹拂著兩人的衣與發,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消何處去。
錦一抬眼看著水雲啟熏,不過一瞬,便又移了開去,然後他聽自己道:“可能那個位置是他們想要的吧。”
“可那個位置終究隻是死物。”水雲啟熏聞言淺笑著搖了搖頭,也不評其對錯與否。
死物不過身外之物,命沒了,才都什麼都沒了。
“小主子,屬下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錦一躬了躬身。
“錦一你但說無妨。”水雲啟熏抬腳踏上朝雲梯往上走,不緊不慢,神情淺淡。
“恕屬下之拙見,自先皇駕崩之後,這皇宮,就再也不是那個可以讓小主子你捉蝴蝶的皇宮了。”錦一淺歎一瞬,然後話鋒一轉,笑道:“還是銀河川好,雖說是冷了些,但景致雖涼人還暖,方才是人間清歡。”
“錦一你倒是看的明白。”水雲啟熏聞言笑道,然後壓低了聲,又道:“待我今日出了宮,不論日後尋不尋得到哥哥,我都不會再回來了。”
原來,水雲啟熏早已經做好了打算。
他今日進宮,也不過是為了他的哥哥——水雲擎軒未完之事,待事畢,他自當離宮搜尋哥哥的下落,不論生死,都總要自己親眼看到才得放下心。
而他之前的兩封書信,其一是將受封大典當日之變故訴與蘇將軍知曉,其二則是將歸熏館之事全權交予掌櫃掌管。
水雲啟熏想,清軒王府有徐伯,而自己的安清王府又有梅姨看管,哪怕是自己不在,應當也是無礙了吧?
兩天說著話,不一會兒便轉到了禦花園。
“錦一,你去讓公公。。。。”水雲啟熏的話還未說完就見禦花園另一邊的回廊上,那被眾多奴婢公公簇擁而行其間的,身著明黃龍袍的水雲清昊,不正是自己此行目的所在嗎?
“看來是不必了。”水雲啟熏又是一笑,然後便舉步迎了上去。
兩行人交彙會廊間停住,錦一正欲請安,就聽水雲清昊揮退旁人道:“你們都退下吧。”
一眾奴婢和公公應聲退去。
錦一不著痕跡的看了看水雲啟熏,然後也隨之退下,但他卻並未離開,隻是隱於暗處,畢竟,他沒能護得了主子,已是心生愧疚,倘若是再讓小主子有何閃失,自己怕是要以死謝罪了吧!
水雲啟熏並未著急開口,而水雲青昊也再出聲,往日禦花園的對飲之景猶在昨日,可眼下已然都將不複存在。
兄弟二人,長身玉立於廊間,兩人相同的靜默驅散著周遭朝陽的熱度,甚至連同那不遠處的百花,也都全然失了色。
又過了一會兒。
“其實這一切都是你設計好的吧?”水雲啟熏淡淡開口,似問非問,聽不出喜怒。
“三皇弟你這是要指責朕?”水雲青昊聞言神色未變,似答非答。
“臣弟不敢。”水雲啟熏欠了欠身,模樣神色不變。
“朕也知道你怨朕,但朕也是沒有辦法。”水雲青昊隻是淡淡的說著,就像是說著完全跟他毫無幹係的小事一般,既不見他有半分的愧疚,亦不見他有絲毫的悔意。
“哦?”水雲啟熏挑了挑眉,然後故作訝異的道:“原來皇上也有沒有辦法的時候啊?”
“行了,三皇弟你與朕說話,又何需這般彎彎繞繞?”水雲青昊麵色一沉,儼然已是不耐,然後他徑直問道:“今日找朕有何話要說?不妨直言吧!”
水雲青昊不傻,他可不以為在這個時辰的禦花園能碰見水雲啟熏就隻是恰巧。
“殺了哥哥,皇上你可是安心了?”水雲啟熏也不惱,隻是在說出這話的時候,他的指尖還是劃破了他的掌心,疼,一路疼到了心底,但他的麵色仍是絲毫不變。
“此事。。。朕不想再提。”水雲青昊抿了抿唇,已是不悅。
“皇上可是以為坐到了那個位置之上,當真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水雲啟熏輕輕搖了搖頭,隱約間輕歎一聲,然後又接道:“這世間沒有誰是可以為所欲為的,既是你是皇帝,也不可以。”
“怎麼?今日三皇弟特意來這禦花園尋朕,就是為了說這些?”水雲青昊說到這裏的時候笑了笑,隻是那笑太過冷,末了他勾了勾唇角,又道:“朕還以為。。。三皇弟你自那以後都不會想見朕了。”
“嗬嗬。”水雲啟熏忽地笑出了聲,模樣說不出的譏誚,他側身看了看水雲青昊,點了點頭接道:“皇上你說的不錯,我確實也不想見你。”
“我今日進宮來尋皇上,不過是有句話想說予皇上你聽罷了。”言語間,水雲啟熏還撥了撥腰間被風吹亂了的玉穗,而後一整麵色,很是認真說道:“你若不應民意,日後就算是哥哥不在,你的皇位也未必能坐得安穩。”
“放肆!朕要如何,還需要你來教?!”水雲青昊厲色嗬道,他長臂一揮,明黃龍袍廣袖隨之翻飛。
“那便好。”水雲啟熏見狀挑了挑眉,吟著淺笑波瀾不驚。
不知怎地,水雲青昊瞧著水雲啟熏這般模樣,心底那一直被壓製著的妒嫉與怒火倏地上湧,理智就像一根緊繃著的弦,突然斷了,讓他來不及顧忌身份地位,不堪入耳的話便已脫口而出,他道:“哥哥?什麼哥哥?你可知他對你抱有著怎樣的心思?”
水雲啟熏聞言皺了皺眉,冷聲道:“何種心意,又與你何幹?”
“與我何幹?好個與我何幹!”水雲青昊氣急反笑,又道:“他堂堂水雲國的清軒王爺竟然對自己的皇弟起了令人不齒齷蹉的心思!”
“他罔顧倫常!”
“一心想與你行不齒之事!”
“你說與我何幹?!”
“而這種不知羞恥之人,朕替你殺了他,三皇弟你難道還不應該來感謝朕嗎?”
“你住嘴!這些又與你何幹?”水雲啟熏直直的看著水雲青昊,幽深的眸子似要把人吸進去溺斃般深沉。
“哦?原來如此!”水雲青昊似恍然大悟般的麵色一沉,而後滿是厭惡的道:“原來三皇弟你竟也對他是這般心思,也難怪他拚死也要護著你。”
“惡心!”
“你們真的讓朕覺得惡心!”水雲青昊口中說著傷人肺腑的話,甚至連同身子都退開了數步,像是怕碰到什麼髒東西似的。
“我讓你住嘴!”兒時有多歡樂,水雲啟熏此時就有多痛苦,他不斷自問著”為什麼自己兒時不練武藝?!為什麼自己要貪圖安樂?!為什麼別人傷了自己的心愛之人,自己連出手的餘地都沒有?!”
心痛嗎?自然是痛的,胸中熱血逆流而上,撕扯著水雲啟熏的每一寸肌膚,猶如針紮!
生氣嗎?自然是氣的,理智與癲狂翻滾著,碾壓著水雲啟熏的每一根脈絡,目呲欲裂!
“怎麼?三皇弟這是惱羞成怒了嗎?哼!朕。。。。。。”水雲青昊譏笑著,端的是高高在上不可欺辱之姿。
可水雲青昊的話還未說完。
“咻——!”一支不知從何處飛出的利刃倏地劃過水雲青昊的臉,電光火石間倘若不是他躲閃的及時,此刻,怕已不是隻擦破了點皮這般簡單。
此時,水雲青昊心中一冷,抬手摸了摸臉上的傷,竟再也無心與水雲啟熏糾纏,高嗬一聲:“來人!”
聞言,一眾奴婢侍衛紛紛從禦花園外圍了進來,跑在首位的公公是水雲青昊的貼身隨侍,他此刻見水雲青昊臉上沾了血,便嚇到腳下一軟跌了下去,他高聲喊道:“護駕!”
“快護駕!”
“有刺客!”
“快傳禦醫!”尖利的嗓音自禦花園傳出,一時間四麵八方的巡衛也被引了過來,整個禦花園亂成一片。
“行了!朕無礙!吵吵嚷嚷成何體統。”水雲青昊聲沉如水,長臂一揮又道:“傳令下去,給朕搜!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朕抓出來!”
“是!”眾人領命退下四處搜尋起來。
“擺駕雲嘯殿!”這麼一鬧,早朝的時辰便到了。
“喳!”公公正了正有些歪斜的紗帽,高聲唱道。
水雲青昊舉步往來時的方向行去,模樣淡漠,他從容的水雲啟熏身側走過,像是剛剛那個口出惡言之人不是他一般,但盡管兩人擦肩而過,卻都未再看對方一眼。
自始至終,水雲啟熏就靜靜的站在廊間,但好像誰也都沒注意到他一樣。
自始至終,離兩人最近的錦一都未出現。
待水雲青昊一行人都散盡了去,禦花園又靜了下來。
方才之景,就像是石落深潭,盡管激起了水花,卻留不下傷疤。
水雲啟熏仍立於廊間,幽深的眸子望著花園中央的最大的那個花圃。
”哥哥,哥哥,我們去捉蝴蝶好不好?”
”哦?可是熏兒不是昨天還吵著要去釣魚的嗎?怎地今日又成了捉蝴蝶了?”
”不嘛,不嘛,就要哥哥陪著熏兒去捉蝴蝶!”
”嗬~嗬~好,熏兒做什麼哥哥都陪著你。”
記憶裏,水雲啟熏還小,他整日嚷嚷著讓水雲擎軒陪著他四下玩鬧,而水雲擎軒也不惱,寧願不眠不休的達成父皇和先生的教導,也要抽出空閑來陪著水雲啟熏四處玩鬧。
好在,水雲啟熏那時還小,而先皇的厚望又全都寄予在水雲擎軒的身上,所以水雲啟熏才可得了滿是歡樂的幼時時光。
也好在,水雲擎軒是真的聰慧穩重,他天生就是應當坐在龍椅之上,為皇,為帝,掌管著這天下的賢才,所以他才可以勞學相伴,又以遊樂之名陪著水雲啟熏。
時光流轉,過去了的,那些再也留不住的,都隻能存在有心人的記憶裏。
記憶裏的傾心相擁的感動都似乎還有著熱度,生死離別的寂寞也還能感覺到疼痛。
明明未過多久,水雲啟熏卻覺得,自己這一生,似乎都走到了盡頭。
水雲啟熏不禁想道,眼下的自己,與那深淵之下的輪回路的中間,怕隻隔著一根絲線了吧?
也罷,一切全看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