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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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兒向那盛著密陀阾的瓷缸走去,他伸出粉嫩的舌舔了舔水色的唇瓣,品嚐口中還殘留著的幾絲鮮血,也未覺有多腥膻,反倒品出幾許苦澀流轉於胸腹間,無比憋悶越發難受。
陌生的情緒雖不足以亂了雪兒那顆冰冷的心,卻也讓人無法忽略,幾個轉念之後,他仍理不出個頭緒,就索性壓在了心底,心道待時機成熟之跡,一並除卻,而眼下,時候未到。
立於瓷缸邊,雪兒抬起頭,紅眸向那於數步之外的月兒看去,見那人吟著微微笑意,才覺積於胸腔內的舒緩了不少,雪兒收回視線,又低頭看了看那沾著月兒血的手,斂了斂心神,才將手伸出徑直撫在那盛開的密陀阾寬大的花瓣上,沾在手上的血也順著指尖滴落,忽地,那原本靜立不動的花瓣倏地顫動起來,花瓣上下翻卷,竟似剛剛睡醒的嬰孩伸著懶腰般活靈活現。
雪兒正欲開口詢問,就聽月兒聲音響起,他道:“培育這株密陀阾之時用了沾了我血的蠱蟲,但而後就再也不曾沾過,它仍自生長,卻與普通的花卉一般無二,想來許是今日,雪兒的指尖沾了我的血,它才似醒過來般吧。”
一片,兩片,雪兒的指尖漸漸被那寬大的花瓣包裹住,他甚至可以無比清晰的感覺到這株密陀阾此時有多雀躍,雪兒兀自抽出手指,繞著花瓣畫著圈,似逗弄這密陀阾般,他道:“蓮殃用自己的血養蠱蟲?”漸冷的語氣,讓月兒頓覺雪兒似乎是生氣了。
“無需養,沾上我的血便已足夠,多了反而解了它們的毒性,就與桑蠶一般了。”月兒隻知自己的血可解劇毒,卻不知是否因體內的七色千瓣蓮的原故,想來,那七色千瓣蓮本就不是聖蓮族聖物那般簡單。
雪兒聞言微頓,而後淡淡說道:“無論蓮殃做什麼我都不會阻攔,但倘若再讓我知道你以自己的血相誘,我便一把火燒了你這藥齋。”雪兒指尖摩挲著花瓣,紅眸看著花瓣上紅與紫交織在一起的紋絡,心道,雖然妖異了些,卻真的華麗漂亮,就是隻可惜,沾了蓮殃的血。
雪兒心道,除卻自己之外,凡是沾了蓮殃的血的人或物,都留不得,礙眼得緊。
而倘若是換了別人,或許會覺雪兒之言太過霸道,就好似無理取鬧般,但月兒卻隻覺那是深深的在意和關心,是因為不願看到自己流血,亦是不想讓自己受傷。
月兒聞言點了點頭,語帶笑意的問道:“那若是哪天我染上別人的血,雪兒你又當如何?”粉唇輕勾,麵帶狷狂,似是玩笑般。
但雪兒卻知曉,月兒此言絕非玩笑,也並非戲言,且不說他是禁忌之子,單單是得七色千瓣蓮認主這一點,他就注定了要引來一場殺戮。
殺,或者被殺。
“倘若這現世真有人能將你這一襲白衣浸成紅裳,那我縱是覆了乾坤、逆了命數,也要護你無恙。”我怎麼能,怎麼能讓你那不染纖塵的白衣沾上鮮血,舍不得,又怎敢舍得,讓你那滿目瘡痍身心再添一絲罪孽。
蓮殃,你要知道在這世上,沒有人,是生來既是錯的,但如若命運卻唯獨對你不公,那麼,這血,就讓我來替你擋,反正我早已著了紅裳,這孽,也就讓我替你抗,反正我生而孤獨,這運,亦就讓我替你逆!
月兒沒有立刻答話,而是靜靜的看著雪兒,他看得很是認真,似要將雪兒那眉,那眼,那精致美豔的容貌烙在靈魂深處般,他也不明白,為何,為何雪兒即使是說著如此驚世駭俗的話也仍是這般冷淡的模樣?
為何即使手上逗弄密陀阾的動作都未曾停下,卻讓人仍無法將雪兒的話當作童言無忌?
為何雪兒可以用這般仿若能人將凍住的語氣說出這暖人心神的話來?
月兒不明白,不明白就不去想太多,那不重要,自己隻要遵從心底最真實的想法便是。
隻見久未動作的月兒邁開步子向雪兒走去,他牽起雪兒那隻流連在密陀阾花瓣上的手,握在手心裏,又攏了攏雪兒額前散落的緋紅的發絲,動作自然,又有些小心翼翼,似是怕碰碎了他獨一無二的珍寶一般。
月兒道:“我承認,曾幾何時我怨過這天地,怨它為何唯獨對我如此不公,我也曾想,想我生來是否就隻為了等待死亡降臨的那一刻。”月兒輕歎一聲,動作極盡輕柔地將雪兒擁進懷裏,接著道:“雪兒你可知,在你道出這番話之前,我就早已設想過此生終局,並非是畏懼,而是我真的身心無以為繼,族人要我死,爹娘要我死,而今這幅皮囊也要我死,可歎這現世之大,卻竟然容不下我一個聖蓮伊月。”粉唇輕輕勾起,本應該是笑的模樣,卻又沒有一絲笑意。
雪兒沒有答話,任由月兒擁著自己,隻是那雙澄澈的紅眸逾加的冷,水色薄唇抿成一道直線,隱約間顯出癲狂之態。
好在月兒沉浸在自己思緒裏,並未察覺雪兒的異樣,他道:“我本想將這一切都掩埋在心底最深處,直到死亡降臨的那一刻,我本也不想將自己最脆弱不堪的一麵露在雪兒你麵前,可是我真的好累,累到會忍不住想,想著是否死了就可以解脫。”無論月兒多有異於常人,他都終究隻是個六歲孩童,也無論月兒有多堅韌,當身心無以為寄托之後,一切都毫無意義。
尋常家的六歲的孩童正在做些什麼?
無非就是在爹娘的嗬護之下盡情玩樂,家境若是普通,盡可上樹掏鳥蛋、下河捉青魚,要富貴一些的,則可在院兒內踢蹴鞠,就算是極盡貧寒的,也可進私塾跟著夫子習千字文,可以說,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會如月兒這般孤獨淒冷,宛若無根漂泊的浮萍般,不,雪兒心道,就算是浮萍也比蓮殃要好上許多,至少浮萍不會被命數禁錮,也不會被群落撇下隻剩他一個人孤零零的自生自滅。
雪兒仍未出聲,隻是伸出手回抱住月兒,靜靜的聽著他將心中鬱結之處語訴諸於口,月兒道:“但我也隻是想想,我知道我不能死,不能如同蛆蟲那般毫無意義的死去,我也更不能容忍自己露出那般懦弱的醜態,即使是苟延殘喘,也要活下去,直到這顆心不願意再跳動為止。”即使月兒早已受盡傷痛,習慣了疼痛,他也仍不能死,他要竭力活著,他要在這有限的時光裏不斷的修善自己,待有朝一日出落成不世之姿後,曾經所有的苦痛都將隻是他的踏腳石!
“或許是那些過往將我鍛造得堅韌,又或許是那諸多的苦痛讓我不願放棄,但真正給我希望的卻是你,雪兒,是雪兒你的傾心澆鑄了我的神魂,使我愈加的想要活下去,所以從此以後,我願以身,作護你之盾,心甘情願的為你而活下去。”雪兒你可知,你是我的希望,是我的信仰,你願為我染鮮血逆命數,我亦何嚐不願成為你守護之刃?更何況,我本就一身罪孽,還有什麼可怕的?倘若真有那冥府阿鼻,也都讓我一人去受罷!
無論是劫還是緣,無論是情還是恨,又無論是注定還是變數,兩人都早已糾纏不清,割舍不下。
既是如此,那就掙紮罷!
為了自己,也為了彼此!
雪兒聞言撫上月兒的臉龐,捏住那稍尖的下巴,迫使般扭過月兒的頭,任由那雙狹長的蓮瓣眼中映出自己認真的模樣,他道:“蓮殃,我會陪著你,直到你的心不願意再跳動的那一刻。”常有人道,人生如戲,其中的我們描眉畫唇將最真實的麵目掩去,卻又釋放著最為真實的情緒,又明明唱著早已注定的劇本,卻又感歎著生別死離,唯有落下帷幕之後,又才會卸去那虛偽的麵具,露出我們原本的模樣。
或美或醜,或平靜或猙獰。
或積攢功德無數,又或徒增惡果罪孽無邊。
“蓮殃你答應我,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死。”蓮殃答應我,在帷幕落下之前,你不會死,你也不可以死。
“我答應你,我不會死,雪兒你要等我。”雪兒,我答應你,隻要是你想要的,就算有違天數,我也會為你活下來。
雪兒隻想要月兒活著,哪怕是要以整個聖蓮族作交換,所以他的這個要求才會近乎哀求,他真害怕月兒會為了那無差別的善念而送了命。
月兒同樣想為雪兒活著,哪怕要用整個聖蓮族人命換,他也在所不惜。
情,真的很可怕,它會令你忘卻一切,忘卻一切喜怒哀樂,甚至是功德道義。
情,真的很可口,它會令你不顧一切,不顧一切想要活著,甚至是忤逆天道。
紅眸瀲灩,紫眸幽深,兩兩相看,情竟二般如一。
雪兒踮起腳,抓住那雪白的衣襟,月兒順勢垂首,額頭相貼之跡,冷意退去,與那身溫潤和暖相溶,倒是難得顯出一抹柔情來。
靜靜的,輕輕的,淡淡的,兩人周身似染上陽光的清泉般,冽而不冷,溫而不濁。
過了一會兒。
雪兒道:“隻要你聖蓮伊月活著,我就會等你,無論多久,我都會等你來找我。”雪兒舔了舔水色薄唇,笑得清淺,話中盡是對月兒全然的信任。
“雪兒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去找你的,我也一定會找到你的。”月兒回以淺笑,話中有對雪兒的讚歎,亦有對自己的肯定。
而後兩人便不再出聲,享受著這份難得的靜謐。
一股淡淡的默契自依偎著的兩人周遭散發開來,一切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