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昨日他的好姐姐讓博雅頭頂尿壺在屋外跪了半個時辰，隻因博雅不小心讓工部尚書未出閣的女兒懷了孕。工部尚書死活都要讓博雅娶他女兒，原葵卻堅決不允。他從沒見姐姐這樣發過火，摔了整整一盒子南海翡翠，指著博雅的腦袋罵了半日，末了以頂尿壺結束，仍舊不讓工部尚書的女兒進門。
    原崇光拿折扇扇了扇風，悠閑地歎了口氣。他們夫妻的事他是插不上手，不過以後斷然不能再為博雅物色女人了。工筆畫侍女突然變成了母老虎，可怕，當真可怕。
    他笑了笑，腳下一繞，繼續去教紫薇習字。
    我離君天涯
    沒有博雅陪伴，原崇光便自己去了玄武苑，買通了左大臣女兒身旁的乳母，得以聽了次琴。
    那小姐姓藍，名夕顏。容貌隻能算是一般，彈琴的時候跟原崇光隔著一層簾子，隱約可以看到羞態。
    琴聲也是一般，倒是青出於藍輸於藍了。
    彈到一半，原崇光挑簾進去。那女子一驚，急忙用袖掩麵，想避到後麵，被原崇光一把拉住手臂，扯下了擋在麵前的袖子。
    “你既已決定見我，又何必遮遮擋擋。”原崇光笑了笑，垂頭吻上她顫抖的唇。
    藍夕顏初見原崇光，已被他絕世容光蠱惑，雖說身受道德禮教熏陶，但現在伏在他身上，隻覺得全身都沒有了力氣，嬌喘微微，臉上騰起一片紅雲。
    原崇光這時卻有些猶豫，片刻後，微微一哂，抱著她進了內室……
    回到原府的時候，紫薇正站在廊下等他。秋已深，她穿著白色的外衫，上麵是大團大團的錦繡花，粉妝玉琢，隻在眉心點了一顆朱砂痣。
    原崇光微微一鄂，在庭院裏止了步子，兩人隔著數米的距離對視著，若初見。
    心裏泛起一絲負疚感，原崇光皺了皺眉，不知為何會有這樣奇怪的感覺。
    他走近她。紫薇抬手，從他頭發上拿下一朵夕顏花，不知什麼時候粘在上麵的。
    她笑了笑，“這是最低賤的花，佩戴它的都是貧賤女子。”
    原崇光望著她，也笑了笑，“花和人一樣，都是不分貴賤的。那些高低等級，不過是我們強加在世上的東西，自然本身都是一切平等。”
    那朵夕顏在她指尖旋轉，一失手，落到了泥土裏。
    “你把它撿回來吧，我累了，想要休息。”她轉身，朝屋裏走去，雪白寬大的衣袖垂下，像一隻翩躚的蝶。
    君隔我海角
    第二日，皇上果真遣人來帶紫薇進宮。
    原崇光看著那抹嬌俏的淺粉色踩著太監的手掌上了繡著鳳鳥的轎子。她回頭看了他一眼，眼中清清淺淺，大大的眼睛眨了眨，睫毛上翹，是他最愛的弧度。
    他靜靜站在原地，表情平靜，唇角帶著原公子特有的弧度，心裏卻流過驚濤駭浪。
    她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過這方院子。
    博雅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晚的宴會，你還去嗎？”他問。
    原崇光搖了搖頭，“你跟皇上說我生病了，怕把一身汙穢帶到宮裏。”
    博雅看他一眼，沒有說話。臨走前想起一事，道：“潭拓寺的方丈派了一個小沙彌下山來找你，說他要開無遮大會，希望你能過去。”
    原崇光一哂，“那老和尚不知怎麼了，對我倒是熱心的很，若是他哪天度化了我，是不是就算積了偌大功德，坐化後在如來麵前也有些談資？”
    “你若無事，不妨去聽一聽，總歸沒有壞處。”博雅勸道。
    原崇光點了點頭，“也好。”
    紅粉骷髏舞
    原崇光再次見到紫薇的時候，是在萬聖殿的殿堂上。
    她穿著紫金色、繡滿大朵牡丹的錦衣，領口低開，精致的鎖骨上，一朵優曇花粲然開放。她朝他走過去，空曠的大殿上響起空洞的腳步聲。
    那時已是她進宮一年後，這一年發生了很多，她也變了很多。
    她的下頜尖尖，褪去了嬰兒肥，眼睛仍舊是極大、極黑，小巧的唇上點著櫻桃大的豆蔻紅，妖豔的駭人。
    她手裏拿著他送給她的那個偶人，是他後來托人送進宮的。偶人被拖著在地上行走，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響，垂死著掙紮。
    “我創作了一個舞蹈。”紫薇對她說，“你要不要看一看，我稱它為”傀儡之舞”。”
    不等他答話，她便跳了起來。腳尖輕點黑色大理石做的地麵，紫色的裙裾飛揚。那個玩偶在她手裏也隨之舞動起來，跳躍，旋轉，兩人的動作如出一轍，簡直像對孿生的姐妹，一大一小，兩個絕世的妖姬，跳著世上最優美的舞蹈，攝人心魄。
    原崇光呆在原地。
    紫薇嘴角露出一抹殘忍的笑，她停了下來，問道：“好看嗎？我的傀儡之舞。”
    原崇光搖頭，他感到自己在發抖，恐懼抑或是憤怒。他想到了縢辰，他要殺了他，不惜任何代價去殺了他！
    “你知道嗎？”紫薇突然靠近他，幽幽道，“他很喜歡我呢。我給他跳舞，唱歌，他就會賞我很多寶貝，很多你見都沒見過的寶貝。”
    “他，他……”原崇光心中劇痛無比，口中發幹，說不出一句連串的話。
    “嘻嘻，”紫薇捂唇笑起來，“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了麼？他是我的伯父啊，我最最可敬的伯父。”她眼中的神采變得很奇特，繼續道，“就是那個殺了我爹爹、哥哥、姐姐的伯父啊。唔，他現在當了皇上，你就不認識他了麼？”
    紫薇歪著頭，望著他，似乎也有一些疑惑。
    原崇光避開她的眼睛，奪宮那一戰他也參加了，是站在勝者的這一方，所以現在他能站在這裏，再次見到她。
    他以為縢辰會信守承諾，將紫薇歸還給他，但是……
    他很痛苦。
    他的眼睛告訴紫薇，他很痛苦。
    這似乎不夠。紫薇抱住他的腰，熟悉的紫檀香縈繞在鼻尖，她垂著長長的睫毛，手中的玩偶落在地上。
    “我會帶你走。”他說，“我會帶你離開這裏，離開那個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