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問君能有幾多愁 【第七章】芭蕉落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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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知珩在園中散步,心中默默地記著路。此處名叫恪園,是按照鄭皇後生前所繪的一幅園林圖修建起來的,後來又以這園子為基礎擴建了東宮,成了太子程弦修養身心的一處好景。
恪園內細徑交錯,池沼掩映,稍不留神就會迷失方向。葉知珩微微回頭看了一眼緊跟身後的川子,心裏憋屈又煩悶。他在綠蔭交錯間望了望皇宮所在的方向,卻被高牆遮住了視線,隻有層層宮牆冷眼回看著他。
若是沒有十七年前的事情,這裏的一切都該是謝氏的。
“葉公子,前麵快到太子殿下的蕉榭了,咱們還是回去吧。”
葉知珩想起五月提過的芭蕉水榭,故意轉身問他:“蕉榭是什麼?”
川子道:“殿下說鑒英齋裏太悶,所以在臨水處擇了一方水榭,剛好那裏的牆角有一簇芭蕉,於是殿下就起了這個名字。”他上來拽了拽葉知珩的手臂,往回走了幾步,“殿下這幾日有些忙,你別往那邊去。”
“我就遠遠地瞧一瞧,一會兒就好。”葉知珩甩開他,往前小跑幾步,隔著斜柳環繞的池塘,果然看到潭對麵臨水的牆角下長著一簇茂盛的芭蕉。碧綠的葉子間掩映著青牆黛瓦,旁邊就是一方騰空而起的水榭,屋角高翹入天,梁脊上砌著形態不一的各式吻獸。
程弦在蕉葉的陰影中,端坐在桌案前批寫奏折。他今日穿了一身絳紫蟒袍,在綠色的葉子下顯得尤為醒目。葉知珩隔著一池水遠瞧著,有那麼幾個恍惚間覺得睹到了仙人的容顏。程弦坐得筆直,腰背挺立得如一棵青鬆,那是練武之人的必備功課,葉知珩一看便知。
他沿著潭邊緩慢行走,腳步輕得不聞聲響,逐漸地靠近水榭。在他離芭蕉越來越近時,程弦放下筆來,雙手交叉著伸直了手臂,十分斯文地舒展了一下身體,蕉葉間垂灑下星星點點的日光,跳躍在他金色的發冠上,絢爛得刺眼。
葉知珩忽地一停,腦子瞬間清醒,他方才如履薄冰,竟然端出了殺手的心態?甩甩頭將這個念想摒棄出腦,他再次邁步,忽然大跑起來。
“葉公子!”川子看清了那邊是誰,頓時嚇得臉都白了,跟在後麵沒命地追。
“殿下!”葉知珩穿過潭中的九曲橋,對程弦揮著手,邊跑邊喊。
馮旭陪在一旁,見太子殿下的鬢角突然一跳,兩道長眉隨之蹙起,立刻朝葉知珩迎去,攔住他道:“殿下不對你禁足,卻沒有說你可以在這裏大呼小叫,隨意亂跑。”說完怒視著緊追而來大口喘氣的川子,抬高了聲音嗬斥:“你就是這樣服侍人的?”
“不關他的事。”葉知珩道,“我覺得這邊好看,就自己過來了。”
“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馮旭板著臉對他道,“葉公子回去吧,勿要打擾殿下看奏折。”
程弦正聚精會神地看著送來給他的奏折,被葉知珩這麼突然一擾,心中不免煩悶,本想讓人打發他回去,轉念卻想起剛剛看到的米糧一事,又覺得正好能找他問問民間的現況,於是叫住馮旭:“退下。”然後對葉知珩招手:“你過來。”
“殿下——”他像個小孩子一樣樂嗬嗬地坐在程弦指定的位置上,厚著臉皮問他:“你想我了啊?”
太子不急太監急,馮旭險些被葉知珩的這句話給氣得背過氣去,可堂堂太子殿下端坐如鬆,並未對葉知珩發難,他也隻好閉上嘴,靜立在一旁默默去聽二人說話。
“孤有些事情想問問你。”程弦沒有追究他剛剛的那句話,直奔主題:“應都如今的米價如何?”
葉知珩本以為他還會再問荊南的事情,誰料竟是民生之事,早先準備好的說辭一瞬間都沒有了用武之地,還要重新斟酌語言如何回答。
程弦看他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並不知他心中所想,以為他的沉默是源於對朝廷官差們的懼怕和忌憚,遂親自給他斟了一盞茶,微笑道:“不要有任何顧忌,也不要擔心會得罪誰,你隻管說,孤會保護你的。”
不知為何,當聽到程弦最後那句話時,葉知珩鼻子一酸,連肩部都微微作抖。他平視著這位頭戴金冠的年輕儲君,忽然覺得看到了希望,可腦中又同時騰起了好幾個聲音,個個都是要他別忘記國仇家恨,別放過程氏的任何一個人。葉知珩咽了幾道口水,喉結跟隨著上下蠕動,半晌後才拿定了注意,小聲開口:“殿下,我可以隻對你一個人說嗎?”
程弦抬頭看了一眼靜候一旁的馮旭,後者的眼中雖然有些擔憂,但還是依照吩咐緩緩退下,隻留兩人共坐在芭蕉葉下。
“現在沒人了,你說吧。”程弦示意他開口,“但說無妨。”
“我想先問殿下,去過並州嗎?”葉知珩沒了之前的嬉笑模樣,一臉正色問他。
程弦搖頭,“孤自幼就沒離開過應都。”
葉知珩一想也是,便不再跟他兜圈子,開門見山道:“應都的米價較之三年前已經翻了一番,如今大景對外開戰,軍餉已經耗費了不少國庫。皇上想保國庫充盈,就隻能加重賦稅,米商們想保住自己的家底,就隻能抬高米價,同時還打通官府,二者狼狽為奸,到最後苦的還是我們這樣的平民百姓。天子腳下尚且如此,又何談並州那樣的邊遠之地?”
“如今天下紛爭不斷,孤也曾多次勸說父皇,請他守住國本,韜光養晦攢足錢糧,可他自從勝了南越後就一直如此,哪裏又聽得下去呢?”程弦一時失神,情不自禁地說了一通自己的埋怨。
葉知珩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僅就剛剛這一問,他就知道程弦與他父親不同。可他生來就擔著重責,即便如今的儲君再如何明智,也是他謝氏的敵對。
他用餘光觀察著程弦的臉色,還是決定先按照自己的計劃行事,遂笑問道:“聽人說,殿下封我為宜孺人?”
程弦看他一眼,“旁人不清楚,你自己心裏難道沒點數?”
“殿下好狠的心。”葉知珩把玩著手中的茶盞,悄悄看他,昧著良心說話:“撩撥完就轉身,問完話就翻臉不認人,明知道我的心思,卻還要故意加以利用,我哪裏是要什麼名分呢,我從頭至尾,要的隻是殿下的一顆心啊。”
“你……”程弦剛要開口,葉知珩又道:“我知道殿下想說什麼,不還是那晚說過的兩個理由嗎?可是殿下,我心甘情願地配合你引蛇出洞,你是不是也該讓我嚐點甜頭?”
程弦早見識了他的膽子,如今已經並不驚訝了,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你還敢跟孤談條件?”
“殿下,”葉知珩笑著露出右頰上的一朵梨渦,看上去天真又明媚,毫無半點城府,“我對自己看得很清,知道自己沒什麼才幹,所以我一不圖名利權勢,二不圖金錢富貴,我隻是想追著我的一顆心說幾句心裏話,我實實在在想要的,隻有殿下你啊。”
假話說得多了,他如今是張口就來,絲毫不會覺得有任何的不適與反感,反正也是逢場作戲,相互利用,若是不能趁機從程弦這裏刮出點有用的東西,那這趟東宮真是白來了。他隻要堅守住不傷程弦性命這一條底線,其他的怎麼來都行。更何況程弦是個麵慈心善的主,他篤定太子殿下並不能對他如何。
“這種話說一次就夠了,多來幾次隻會讓人生煩。”程弦拽過他手中的茶盞,心中微忿,後悔不該叫他過來。豈料葉知珩竟然膽大到握住他的手,還在手背上輕輕吻了一下,莞爾道:“殿下,你好香。”
程弦的指尖還被他握在掌中,手背上被親過的地方好似還殘著他嘴唇的餘溫。
葉知珩看得真切,程弦的耳尖已經開始發紅。
“放手。”程弦半天沒能將手抽出來,氣急敗壞間心跳也微微加快,瞪他道:“別以為孤不會對你怎樣。”
“好啊,”葉知珩這才鬆手,巧笑盼望,“殿下想對我怎樣就怎樣,我甘之如飴,總之能日日這樣瞧著殿下,刀山火海我也願意。”
程弦對這種死纏爛打實在是沒轍,心中更加後悔不該留下他,於是說道:“你不是想見你姐姐嗎?孤送你出去,會派人保護你們姐弟。”
“我不要。”葉知珩一口拒絕,不動聲色地往程弦身邊靠了靠,抱著雙膝看他,“姐姐有殿下保護,我一點都不擔心,可我若是一日見不到殿下,就會像死了一樣活不下去。殿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因為見不到你而茶飯不思,日日以淚洗麵吧?”
“葉知珩。”程弦的聲音冷了下來,“有沒有人告訴你什麼叫做適可而止?”
“那殿下殺了我吧。”葉知珩半眯著眼,打賭似的飛快湊上去啄了一下程弦的嘴角,雙臂環在他的肩上,“除非我死了,否則我對殿下的心就一天不會改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如果能因殿下而死,我也甘願,也高興。”
程弦推開他,往一旁挪了挪,抬手去擦嘴角,耳根都是嫣紅。葉知珩趁機繼續說:“殿下送我的那件青氅我還好好地放著,那上麵有殿下的溫度,有殿下的味道,現在再一回想,我總覺得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否則我們怎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相遇呢?我不求載入史冊,讓世人知曉,隻想要殿下與我恩愛一夜……”
“夠了——”程弦自小習從名師,學的都是君子之道,這些話在他耳中就是汙穢之詞,他急急起身,氣得渾身發抖,“你別得寸進尺!”
葉知珩跟著站起來,“殿下連寸都不曾給過我,我又哪裏來的尺呢?”
程弦氣噎,狠狠地一甩衣袖,揚長而去。
作者閑話:
弦弦子: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謝謝支持,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