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雲微將華源定在原處，朝少儀走來，“有鴉母的消息嗎？”
    少儀身後那人也被他封住了嘴，此時隻能發出“嗯嗯”的聲響。回看一眼後，少儀道：“他說此處可通弱水，乃是霧潭的上遊，我便猜想，那裏會不會有鴉母的痕跡。”
    “倒是不假，”雲微指了指華源，“他也說此處可通弱水，還能通往九黎無極宮。不過……”他猶豫一下，問少儀說：“傳聞不是說，弱水上泛不起任何東西嗎？即便是神仙也飛不過去，反而會削弱修為，鴉母會在那兒？”
    “不是也有話說，最不可能的地方，就是最有可能的地方嗎？”少儀一掌拂暈身後的守衛，提起華源讓他帶路：“去弱水。”
    “耿平楠——耿平楠——耿平楠——耿平楠——”
    喻長煦走出狹長的山洞時，回首看了一眼身後的洞穴，耳邊忽有人喊了這麼一聲，帶起了數陣回音，遠遠傳來，猶如鬼魅之聲。乍一聽到這三個字，他頭皮都起了一層麻，慌忙中調轉了目光朝洞穴望去，聞聽一道沉穩鎮定的腳步聲越來越響。
    “誰！”喻長煦對著洞內喊了一聲，蓄勢待發，伸長了脖子緊盯著眼前的洞穴。
    “喻宮主失蹤一事，是不是與你有關？”步伐越來越近，喻長煦全身警惕，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
    “你是誰！出來！”喻長煦化出一把劍來，雙手握住劍柄指向前方，卻在此時忽然又聽不到半點腳步聲，心裏一時更加焦急，重返洞穴一路回走，喊道：“你究竟是誰！”
    “假冒他人的感覺如何？欺師滅祖暢快嗎？”聲音倏然重啟，在洞穴中嗡嗡作響。回音不絕中，喻長煦分不清真聲所在，隻能不斷地旋轉視角，冷汗嗖嗖而下。
    “我沒有辦法！”他疑恐是鬼魅作祟，驚慌失措道：“我沒想到亦然會對師父下手！我隻是想讓他嚐嚐夢靨術，讓他認清認清自己！我沒想害他，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他痛苦地搖晃著頭，語無倫次起來：“他騙我！他騙我！他說那不過是一點小小的教訓，不會對亦然有任何的傷害，我信了他的話，我沒想過要這樣！師父——是不是你？是你嗎？我錯了師父，我不想來這裏，是他、是他騙我來的！他說你不會放過我，會拔了我的仙根，然後把我趕出昆侖！”
    “耿平楠。”
    耳邊嘈嘈切切全是這三個字，喻長煦倚著石壁向下滑，捂住雙耳自言自語：“平楠知錯了，師父，我知道錯了。”
    “昆侖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喻宮主怎會隱匿三千年不見蹤跡？還有林亦然，你對他到底做了什麼？”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喻長煦驚魂未定，沿著麵前突然出現的一雙腳往上移動著視線，當看清這人的臉時，他驚訝之餘又有些後怕，“是你？”
    潤鐸早沒了之前的浪蕩潑皮相，他沉著臉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厲聲道：“說！”
    “你又是誰？”喻長煦對這張臉的印象僅限於身處醉樓時的放縱與不羈，腦海中怎麼也想不出與他還有什麼淵源，淡淡道：“昆侖的事，輪不到閣下來操心。方才在此處裝神弄鬼嚇唬人，有意思嗎？”
    他轉身就要走，被潤鐸叫住：“你既有悔改之心，又何必在這泥沼越陷越深？”
    喻長煦道：“這是我自己的事，不勞閣下費心，出口就在前麵，恕不久陪。”
    “耿平楠！”潤鐸再次用這個名字叫停他，喻長煦卻步，轉過身來，“你認識我？”
    “當年你跟在喻宮主身後時，有過幾麵之緣。”潤鐸說道，“三千年前的事了，你肯定不記得了。”他嘴角一揚，笑中帶著幾分諷刺，“那時候你就是一副心高氣傲的樣子，自然不會對旁的人或事上心，不記得也無甚奇怪。隻是你頂著遊二的這幅容貌，心裏怕是惡心得緊吧？”
    “你見過我師父？”耿平楠迅速捕捉到這一要點，追問他：“我師父長年不出山，隻有昆侖的弟子才能偶爾遇到他出關，你又是如何得見的？少用這些謊話來誆我！”
    “多說無益。”潤鐸見他不想吐露昆侖之事，便轉問道：“你故意將那兩位天宮的仙君引到此處，又是為什麼？”
    耿平楠淡漠地望著洞口，不作回答。
    “我念你心中良知尚存，想幫一幫你。”潤鐸從後麵按住他的肩，腕上晶瑩剔透的琉璃玉珠在洞口的微光下泛出淡紅色的芒點，隱約倒映出耿平楠剛毅的側臉。
    “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魔族還有什麼秘事？”潤鐸見他抿唇不語，眼中目光似要崩潰，便乘勢而說：“我知道你擔心我居心不良，但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我隻是一名景仰喻宮主的小仙。你作為他的親傳弟子，為什麼會落至魔界？你把事情告訴我，我幫你逃出去。”
    耿平楠眼中渙散的光逐漸有了焦點，卻還是不說話。他搖搖頭，心中半是痛苦，半是懷疑，一口回絕道：“閣下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目前來看，我並不需要。”
    巡防隊剛剛離開，岔路口不過四人把守，這於少儀而言異常容易處理。華源看著昏迷過去的四人，顫顫巍巍地指了一方路，“前……前麵就是弱水。”
    “有多遠？”雲微問道。
    “不遠了，就……約莫半刻鍾吧……”華源哆嗦著，作揖求饒，“仙君放過我吧，我真的什麼也不知……”
    一陣悶響聲後，華源靠著石壁昏躺下去，路行此處，已經不再需要他了。少儀收回手，往他指的方向率先邁步，毫不懷疑地走在最前麵。
    岔路後的洞穴石壁上意外地插著高燃的火把，十步一支，分布有序。少儀雙指並齊立在胸口，施展著法術探路，不多時，他側首對雲微道：“子龍出世了，是陸務觀與王氏的次子。”
    凡間轉眼又是一年，雲微聽得心裏有些發堵，這次沒有細問，淡淡“嗯”了一聲後，隻問了問陸務觀的身體。得知他並無大礙時，跟在一旁的皓萋眼睛有些發紅，又自責起來：“都怨我不會防備人，害得星君要受這樣的劫難。”
    “這件事情上，仙子確實是迷糊了。”少儀淡淡道，“一切自有天命定數，你隻是改了一條命，可牽扯進來的又何止那一人一物？”
    皓萋的眼睛越發紅了，虛心接受，“是，我一念之差，鑄成了現在的結果，都是我的不是。天規森嚴，從前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是我自己不懂得前車之鑒，太過執著，害人害己。”
    “從前也有這樣的例子？”雲微抓住她話中的字眼，問道：“還有誰曾像你這樣為凡人改過命嗎？”
    “倒不是改命。”皓萋對兩人道：“當初我還在司命宮時，曾聽允寧仙君說起過一段仙凡戀。據悉，那位仙君仙緣極高，天帝對他也很是看中，予以要職。隻是因為動了凡心，就此被逐出了天宮，從此下落不明。凡人有命數，有生老病死，敵不過神仙長生不死，為了防止仙與人結合擾亂三界的秩序，天規才禁止神仙與凡人相戀。”她說著看了少儀一眼，又快速地瞟了瞟雲微，“天規這一塊上，真君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雲微尷尬地別過臉，邊走邊聽皓萋說：“他凡間的那位倒是壽終正寢，一輩子平安無虞。隻是後來這位仙君去往了何處，似乎無人知曉。不過有傳聞稱，他當年下凡時，在人間遇到過昆侖的喻宮主，還與之相談甚歡。”
    雲微與少儀同時想到外麵的那個冒充者，似乎任何事情，隻要與喻長煦扯上關係，就會變得撲朔迷離。
    “見到過喻宮主？”少儀發問，“不是說喻宮主在離開昆侖前，一向都不出山嗎？又怎麼會去往凡間？”
    “不大清楚，這事還是允寧仙君之前隨口跟我們幾個說的，許是傳言有誤，口口相傳中弄錯人了吧。”
    “仙子見過喻宮主嗎？”雲微問她。
    “沒有。”皓萋搖頭道，“兩千年前我初入天宮，隻是一個平平不起眼的小仙，日日都在司命宮整理命盤，連天宮都出不去。後來熬出了資曆，才能去凡間為允寧仙君辦事。盡管昆侖一直說喻宮主與其小弟子林亦然同遊在凡間，可是我在下麵那麼久，也沒有聽說過與他二人有關的任何消息。”
    皓萋說完後，氣氛又沉悶了下來，雲微忽然覺得陸務觀一事比起昆侖的這位喻宮主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他與少儀好歹還能勉強理清離漠對陸務觀下手的原因，可凡事一涉及到喻長煦，似乎是層層謎團，真假傳聞混雜在一起，完全找不出任何頭緒。
    可偏偏在他的直覺中，三千年前一定發生了什麼重要的大事，若是查不出當年的真相，以後怕是還會被這謎團牽著走。
    他一個人想得入神，連耳邊何時傳來淙淙流水聲都不知曉，直到少儀說了“弱水”二字他才反應過來。
    洞中光線昏暗，一條細長的河在岩間急速流過，水麵上映現著石壁上的火焰，鋥明瓦亮，反射而來的光竟然刺得有些睜不開眼。
    雲微以為所謂的弱水會像周水泉那樣露天於洞外，哪曾想竟然是這樣一條穿洞而過的河流。他朝弱水不見盡頭的兩端分別看了看，問道：“少儀君，現在該往哪個方向走？”
    “就往……”
    “啊——啊——啊——”
    這陣鳥叫聲一起，兩人同時提緊了心，可洞穴狹窄，回聲層層不絕，一時還分不清聲源所在。少儀貼緊了雲微的後背，將皓萋也拉過來一些，說道：“別慌，不能自亂陣腳。”
    弱水的激流聲中，雲微屏住呼吸去聽怨鴉的叫聲，餘光中瞥到火光搖擺的石壁上一晃而過一個黑色的影子，剛剛回身，少儀就衝了過去。拔劍揮起的刃下，血淌了一地，一隻渾身烏黑的鳥已成兩半，仍撲哧著雙翅在地上掙紮，用盡最後一口氣哀嚎了一聲。
    少儀篤定這聲哀嚎是在傳遞什麼信息，立刻提醒二人。雲微警惕著心將目所能及的地方快速掃了一圈，看到弱水下遊的洞壁側方處，有個東西正在黑暗中移動。
    下遊處一路昏暗，卻有一道快光從這東西上一閃而過，正落入雲微眼中。他眯著眼睛盯著瞧，瞬間想起喻長煦的冒充者說過的一句話。
    他說，隻有鴉母的眼睛才是黑的。
    “鴉母！”
    雲微指著下遊方向喊了一聲，腦中原本的懷疑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方才那一閃而過的光點正是從鴉母玻璃般鋥亮的黑眼珠中反射而來。
    沒想到少儀猜得這麼準，鴉母竟然真的在弱水附近。
    “子恪，”少儀倒是不急，往下遊方走了幾步，對他道：“我剛剛已經設了追蹤術，它在弱水對岸，我們得先想辦法過去。”
    “弱水上真的不能載物嗎？”雲微看著麵前這條普通的小河，有些懷疑傳聞的真假。他隨手扯了一根頭發吹到河麵，正蹲在岸邊聚精會神地等著看結果，便聽皓萋突然尖叫：“殿下當心！”
    翅膀的撲打聲近在咫尺，一隻怨鴉直奔弱水邊的雲微撲來，裸露在外的爪子尖銳油亮，在壁火的照耀下泛著青黑色的光，一看便知藏著劇毒。
    “子恪——”
    少儀回眸的刹那間，整個人幾乎魂飛魄散，聲音的顫抖間還有一絲懼怕，飛趕著過來。
    雲微瞳孔驟縮，兩隻眸子裏都是那對血紅色的怨毒眼睛。生死臨界，他的心髒在此時漏跳了一拍，大腦空白之餘失去了對身體的全部掌控，翻身就跳入麵前嘩嘩不息的弱水中。

    作者閑話：

    第一卷明天收官！！！本章的信息量有點大，不記得潤鐸是誰的，請看第二十二章流離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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