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香兒所在的製衣廠是當地一家大企業，老板姓任，名下在各地有很多工廠，產品出口至多個國家，價廉物美的中國貨在國外很受歡迎，雖然利潤薄，但卻因銷量好而賺了不少錢。任孟正今年三十二歲，是任氏集團的大公子，前些年一直在國外學習，做調研，現在回到家鄉想自己幹一番事業。他覺得走薄利多銷的代工路線並不是企業生存的長久之計，一個服裝要有自己的品牌，風格。於是他決定要創立一個較高端的品牌，樹立公司的形象。
    他的這一想法得到了父親的大力支持。他回來之後，先是增設了一個市場部，再將原先的設計部擴大規模，增加了設計二部。林香兒就是在那個時候，也就是今年年初，才從車間裏的製衣女工搖身一變，成了設計二部的輔助設計員。設計部裏的同事大多都是學服裝專業的，唯獨她是個初中畢業生。雖然在車間裏待了四年，從布料選擇，服裝工藝她都駕輕就熟，但畢竟不是科班出身，她總覺低人一等，自己要比別人加倍努力才行。就單單拿電腦繪圖來說，也夠她學習一陣的。
    公司以前的設計稿都是手繪的，任孟正學的是現代化管理，他來了之後，要求將所有的手繪設計稿輸入到電腦中存檔。林香兒現在就在幹這事。
    外頭突然一陣雷聲大作，她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地抬腕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表的款式很舊，表麵玻璃磨損嚴重，那是她十歲時，媽媽留給她的遺物。
    “香兒，今天就到這裏吧，要下雨了。”任孟正提了公文包從經理室出來：“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任經理，您先回吧，我再待一會兒。“林香兒想起弟弟昨晚的話，心中不由發笑。
    這時一陣電話鈴從經理室裏傳出，任孟正返回自己的辦公室，口中還嘀咕：“這麼晚了，誰啊。“
    林香兒如釋重負，想著到九點再回家。
    一會兒任孟正接完電話從經理室出來：“是傳達室打錯了電話，說是你男朋友在傳達室等你。原來你有約啊，那我先走了。“
    林香兒一愣，自己哪裏來的什麼男朋友？
    “好啊，您走好。“林香兒沒有澄清，覺得這樣讓他誤會也挺好。不過，人家是大企業的公子，富二代，喝飽洋墨水的青年才俊，自己不過是隻有初中文憑的窮人家的女兒，人家怎會看上自己，想太多了吧。
    她趕緊收拾了東西，出了辦公樓，在廠門口見到了那冒充自己男朋友的混小子。
    林香兒氣得剛想開口罵人，卻瞥見他臉上的淤青，不由心猛地一沉：“你這是怎麼啦？怎麼受傷了？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我有這麼弱嗎？“顧之暉笑了笑，看上去心情很好，因為他剛剛在門口看到了那輛卡迪拉克，香兒沒有坐在裏頭。
    ”今天跟我同桌幹了一架，已經沒事了，隻是擦破了點皮，不用擔心。“
    “同桌？你倆為什麼要打架，為的什麼事啊？“林香兒還是不放心，緊追不舍。
    “男人之間的事，你不懂。“
    “神經！明明是個小屁孩，成天非要裝大人。不是讓你不要來接我嗎？又不聽話！“
    “打雷了，我不是擔心你害怕嗎？快上車吧。“顧之暉伸手拉她。
    “不要，我還是自己騎車吧，要不然明天怎麼上班啊？“
    “明天早上我送你過來。“
    “不要，又不順路，你等我一下。“林香兒說完，匆匆往停車場趕去。
    顧之暉知道說服不了她，隻得無奈等她，過了一會兒，他兩眼放光，林香兒空著手折了回來。
    “真是倒黴，車胎不知怎麼癟了，明天要拿去修一修了。“
    “還好我有先見之明，快上車吧。“顧之暉像中了彩票一樣高興，這真是天助我也。
    林香兒跳上他的車，手拽著他腰間的衣服。
    見她如此拘謹生分，他不太高興，抓著她的手放在他的肚子上方：“抱緊點，摔下來我可不負責。“說罷，兩腳一蹬一踩，自行車滾滾向前駛去。
    “你是不是想死啊，弟弟就弟弟，說什麼男朋友，你讓我以後在這單位裏還怎麼混啊？“路上林香兒終於忍不住一頓埋怨。
    “是門衛老伯非要這樣認為，我有什麼辦法？”
    “嘴長你身上，你不會澄清啊。”
    “我覺得沒這個必要。”
    “那你不為我想想？”
    “我就是為你想啊，你有了男朋友，那些對你有非分之想的男人才會遠離你。再說了，說我是你男朋友，有什麼丟人的呢，為什麼你就不能在單位裏混了？”
    “你比我小呀，還穿著校服，人家一看就知道你還是個高中生，你讓別人怎麼想，怎麼看我？”
    顧之暉沒有再說話，心中一肚子憋屈無處發泄。
    林香兒意識到他可能生氣了，一陣沉默過後，放軟了口氣問他：“今天功課都做完了？”
    顧之暉沒搭理她，雙腿使勁踩著腳踏板。
    林香兒最怕他生氣，知道自己剛才的話語重了些，高考在即，她可不想他鬧脾氣，影響學習。
    “好了，姐姐說錯話了，向你道歉，別不高興了。”
    “你又沒說錯，幹嗎道歉？”顧之暉不領她的情，悶聲說道。
    “臭小子，姐姐現在說不得你了是嗎？等你以後飛黃騰達了，是不是該不認我和媽了？”林香兒知道，要讓他不犯牛脾氣，要先下手為強。果然顧之暉聽了這幾句，一下子便心軟了。
    “說得說得，誰不高興了？”
    “還嘴強，剛剛明明不高興了。”林香兒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顧之暉故意將車龍頭扭來扭去，車子來回地晃，林香兒坐在後麵一陣陣尖叫：“顧之暉，你能不能騎穩一點？“
    “誰讓你亂動？“
    “要摔倒了要摔倒了。。。“顧之暉還在逗她，突然後麵衝過來一輛摩托車，在他們身旁猛地急刹車，把他倆嚇了一大跳。
    摩托車因為要躲開他們，不得不突然變道，但由於速度太快，摩托車傾斜成了45度角，幾乎要倒地。
    “你小子找死啊，怎麼騎車的？“摩托車手驚魂未定，取下頭盔，衝顧之暉咆哮。
    林香兒慌忙跳下車，連連道歉：“對不起，大哥，對不起，讓您受驚了。“
    那人看到林香兒，火氣降了一半，又訓斥了一句：“打情罵俏也不挑個時候，大馬路上還卿卿我我，不要命了？“
    “是是，對不住您了。“
    那人終於止住怒火，重新騎上了摩托車。
    “你還笑得出來！“林香兒回頭看到一臉忍俊不住的顧之暉氣不打一處來。
    “打情罵俏？卿卿我我？你怎麼不跟那大叔解釋我是你弟弟啊？“
    “死小子，你給我等著。“林香兒上前想打他，卻被他一把抱住。
    顧之暉雖然要到今年11月才滿十八歲，卻有一米七八的個頭，比她足足高了十五公分，身板也漸漸發育得有些寬厚了。林香兒被他的親密舉動一下子懵得不知所措，看著他真摯熱切的眼神，隻覺心慌慌，臉發燒。
    “是不是也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
    “又發什麼神經？快點回家啦，別讓媽等急了。“林香兒推開他的手，坐到了車子後麵，抱住他的腰，將腦袋靠在了他背上。
    一路上，兩個人不再說話，但都感覺彼此的心靠在了一起。
    回到家，母親在廚房裏折紙盒，這是母親讓林香兒托一個朋友找的私活。
    林香兒去幫忙，顧之暉則在自己的房內看書。
    林香兒洗漱完畢跑進房間，顧之暉已經在床上睡熟了。她替他掖了掖被角，趴在床頭看了會兒他熟睡的樣子，才悄悄鑽進自己的被窩。
    半夜，積蓄了幾個小時的暴風雨終於來了。大風咆哮，雷電交加，豆大的雨水擊打在窗玻璃上，像是要破窗而入。“嘩嚓嚓”一聲巨響，緊接著一道閃電將屋子照得猶如白晝。顧之暉一下被驚醒，一看窗外，大雨瓢潑，院牆外的大樹被大風吹得東倒西歪。
    他哧溜一下爬下了床，用手撩開下鋪的蚊帳。林香兒正戰栗著身子，蜷縮在角落裏。
    “不怕，不怕。”顧之暉坐到床上，像哄孩子一般，拉著她讓她躺下，替她蓋好被子，然後躺在她身旁，用手輕拍她的肩膀，哄她入睡。
    小時候不懂事的他不知道林香兒看到打雷下雨為何這麼怕，還總捉弄她，但自從媽媽告訴他，林香兒的母親是在一個暴風雨的夜晚死去的以後，他再也不嘲笑她。
    早上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下鋪，身上被子蓋得好好的，不由暗暗罵自己沒用：肯定又是沒把姐姐哄睡著，自己先睡著了。
    “小暉啊，”吃早餐時，媽媽看到他臉上的傷免不了又嘮叨：“你怎麼那麼不小心，走路都會摔跤啊，在想什麼呢？馬上要高考了，你要集中精力啊。還有啊，別舍不得花錢，中午食堂裏吃飯，多買點肉吃，知道嗎？”
    “哦。”他心不在焉應著，偷偷看了林香兒一眼。
    林香兒今天穿了他買的連衣裙，不知道是怕冷，還是怕弄髒衣服，還是怕母親看了問長問短，在連衣裙外麵套了一件母親給她織的藕色網眼毛衣。
    “媽，我吃好了，先走了。”
    “等下，我送你。”顧之暉趕緊往嘴裏扒飯。
    “不用了，你送我就該遲到了，我去坐公交，你慢慢吃。”林香兒說完，拎起挎包出了門。
    “怎麼，你姐的車又壞了？”
    顧之暉“嗯“了一聲，看樣子，她昨天沒跟母親提這事。他三口並作兩口吃完飯，從院裏子推了自行車，火速下了台階。
    公交車站離家三百米的樣子，他騎著車追上她的時候，她還沒有走到。
    “你又不聽話，都說了我自己坐公交，你怎麼就這麼倔啊？“林香兒看到他往去學校相反的路線騎，就知道他要做什麼了，見他如此不聽話，一時有些生氣。
    “這公交車半小時才來一輛，誰知道什麼時候來啊，我送你很快的，早自習遲到幾分鍾沒事的。你快上來吧。“
    林香兒一時不知該拿他怎麼辦，正猶豫，一輛白色的凱迪拉克在她身旁停下，任孟正搖下車窗：“香兒，今天沒騎車啊，上我車吧。“
    “啊，不用了，我坐公交。。。“
    “說什麼傻話，快上車。“
    同在一個部門上班，去同一個目的地，又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林香兒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可以拒絕的理由。於是便跨步上前拉開副駕駛室車門，坐了進去。
    “你快去學校吧，別遲到了。“對著車窗外發愣的他喊了一聲後，林香兒係好了安全帶。
    車子徐徐開動，任孟正從後視鏡看到還在原地杵著不動的顧之暉，不由好奇問道：“
    你弟弟啊？“
    “嗯。“
    “念初中還是高中？“
    “高三了。“
    “哦，他好像。。。很關心你啊。“
    “是啊，“林香兒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看著反光鏡中遲遲沒有離開的顧之暉，早已心亂如麻。
    “看上去應該是個乖乖孩，不會讓你這個做姐姐的操心吧？“任孟正笑著看了她一眼：”傳達室那些大叔，眼力勁不行啊，竟然會以為是你男朋友。“
    林香兒有些尷尬，陪著笑臉：“嗯，他很懂事，成績很優秀，每次都拿頭等獎學金。“
    “哦，“任孟正又看了她一眼，嘴角的笑意意味深長：”自豪的姐姐。。。我也好想要這樣一個弟弟呢。“
    林香兒沒有聽出他話中的弦外之音。
    “我聽說任經理有個弟弟，還有個妹妹，都在國外念書。“
    “是啊，都比你弟弟大，卻沒你弟弟懂事，嬌生慣養，從小都被寵壞了。“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林香兒一下沉默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她從小沒有見過父親，自從有記憶以來，母親就一直在吃藥打針，她小小年紀就會做飯做菜，還幫人家洗衣服賺錢，與病魔纏身的母親相依為命。在她十歲時，母親離開了她，無依無靠的她哭得像個淚人，幸虧隔壁好心的阿姨收留了她，成了她現在的母親。弟弟顧之暉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雖然有些頑皮但卻很懂事，從來不像其他孩子那般吵著要這要那，學習很用功，就為了拿獎學金減輕家裏的經濟負擔，別人家孩子上網打遊戲的時候，他一直在看書。
    “對不起啊，我沒有那個意思啊。“任孟正看她臉色微微有些變化，知道自己可能說了不合適的話，讓她誤會了。
    “沒事。“
    說話間，車子已經開進了公司停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