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位於島上的山城，在經濟改革的帶動下，十年前這裏發展起了旅遊業，平坦整齊的馬路貫通整個島嶼，島上開通了幾條公交車線路，雖然不是很多，但交通還算便利。幾年前在政府的號召下，許多土地開發商來此競標，在山下平地上蓋了很多住宅樓，山上的人家大多從設施陳舊的老房子裏搬了出來住進了公寓房，但仍有些買不起房或是沒有輪到拆遷的人家住在山上。
    顧之暉同母親還有姐姐就住在這樣為數不多的老房子裏。老房子坐落在半山腰，說是半山腰，從下麵爬上去也就三十三個台階，雖然看上去斷瓦殘垣，下大雨時屋子會漏，梅雨季節時屋子會散發黴味，除了這些，顧之暉還挺喜歡這裏。屋子是獨門獨院的，因為地勢高，風景獨特。有時候看書看累了，他喜歡站在窗前向遠處眺望，便可以看到遠處波光蕩漾的湖水和撐著船在湖裏打魚的漁民。但是考慮到媽媽腿腳不便，他也和姐姐一樣希望能盡早搬離這裏。
    顧之暉推著自行車，蹭蹭上了台階，將車推進了自己家的小院中。
    小院大概二十平米不到，角落裏的紫藤爬滿了整堵牆。牆下的花盆裏種著他叫不出名的花草還有一些蔬菜。他知道，蔬菜是母親種的，花草是姐姐種的。他還經常聽到母親責備姐姐：“種這些東西幹啥，又不能吃。”
    院子裏還晾了很多洗曬的衣物，他伸手將它們收了起來，掛在自己的手臂上，拎起車籃子裏的一個紙袋，進了裏屋。
    屋子不大，兩間房，一廚一衛，沒有客廳。可能是屋子矮，加上裝修陳舊，屋內看著不夠明亮。
    “是小暉回來了嗎？”廚房裏傳來母親的聲音。
    “嗯。”顧之暉走進廚房露了下臉：“媽做啥好吃的，這麼香？”
    “肚子餓了吧，我做了包子，還熱乎著呢，洗洗手來吃吧。”母親回身看到他手臂上掛著的衣服，有些驚訝，記憶中好像他這是頭一次主動想到收家裏的衣服：“這衣服，都幹了吧，放你姐姐床上吧。”
    顧之暉隨口應了一聲，跑進了他的房間。說是他的房間其實並不準確，家裏隻有兩間房，從小他便和姐姐擠在一個屋睡。
    房間大概有十三四個平米，屋內陳設很簡單，一張上下鋪的床，一個五鬥櫥，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一個飲水機，就這些東西已經將房間幾乎塞滿。牆上貼滿了各種顧之暉的獎狀，挨牆的桌子玻璃底下壓著一些照片。
    他將衣服甩在了床上，將紙袋子輕輕放在了桌上。
    姐姐是個比媽媽愛幹淨的人，房間每天被她收拾得幹淨整齊，他出門前床像狗窩一樣，等他回家床上的被褥已被整得紋絲不亂。
    顧之暉坐到床沿上，想替姐姐把衣服疊好。
    下鋪是姐姐睡的。她的床上有一股淡淡的暗香，他很喜歡聞。不知從她幾歲開始，她的下鋪一年四季張著蚊帳。女孩子長大了知道害羞了。顧之暉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他嘴角揚起一絲笑意，伸手開始疊衣服。疊著疊著，他的手抓到了一個文胸和內褲，是粉色的，應該是姐姐的吧。他突然有些不自在起來，用手胡亂地一捏便塞到了疊好的衣服堆裏。
    “小暉啊，在幹嗎？包子要冷掉了。“
    “哦，就來。“他應聲答著，趕緊將疊好的衣服放在枕頭邊，便出了門來到廚房間。
    “洗個手怎麼這麼久？在幹嗎呢？”母親顛簸著腳將一盤包子放到桌上，又順手從灶台上拿了兩盤菜過來。
    聽母親說，她的跛腳是一起交通意外引起的，可惡的是那肇事者竟然逃逸，母親沒有討到一絲賠償。母親是個農民，沒有什麼文化，原先這裏人多的時候她還出去幫人洗洗衣服賺點家用，現在人都搬走了，找不到什麼活可以幹。母親於是到山上開墾荒地自己種菜，吃不完的時候她也會拿一些到山下去賣了換糧食和雞蛋。
    “沒幹什麼，”顧之暉支吾了一聲，看母親這是要開飯的陣勢，忙道：“現在就吃飯嗎？姐姐還沒回來呢。”
    “別等她了，”母親盛了碗湯給他，又往他手裏塞了個包子：“吃吧，你姐早上說了她今天晚上要加班，不回來吃了。”
    顧之暉眼中掠過一絲失落，悶聲咬了一口包子。
    “不好吃嗎？”母親見他無精打采的樣兒有些奇怪。
    “嗯好吃。”他回過神來，衝母親綻開笑容，“對了，媽，給你這個。”
    顧之暉想起什麼，起身將從褲兜裏掏出一個信封，裏邊是他今天剛從財務處領取的獎學金。
    母親狐疑地接過來，從裏邊掏出五張嶄新的百元大鈔：“這是？”
    “是我上個學期的獎學金，今天才發的。”
    “哎呀，我兒子真是了不得啊。”母親頓時眉開眼笑，伸手撫摸了下兒子的臉蛋。
    “媽，您放心，等到了大學裏，我也一定會拿獎學金的，聽說大學裏的多，最高的有8000呢，夠交一學年的學費呢。”
    “是麼？這麼多啊？那我們小暉一定要努力哦。”母親笑眯眯地夾了些黃瓜炒蛋給他。
    顧之暉吃完飯去外麵散了會步，然後回到房間，關起房門，一個人靜靜地複習功課。
    因為村莊上住戶不多，到了晚上更是安靜，偶爾從遠處傳來幾聲狗吠。
    時間悄悄過去，他時不時瞅瞅牆上的掛鍾，眼看就要到九點了，他的心開始焦灼起來。
    他這個年代手機已經開始普及，他們班上幾乎是人手一隻，唯獨他沒有。父親早亡，母親靠父親的撫恤金將他們姐弟兩個養大，姐姐十六歲念完初中，便沒再去讀書，而是進了附近的製衣廠當學徒工，他知道這幾年都是姐姐在供他吃穿讀書，家裏沒有多餘的錢給他買手機。就連姐姐自己也沒舍得給自己買新手機，而是用別人淘汰下來給她的舊手機，還不是智能的。
    顧之暉倒是沒有因為手機這件事會感覺在同學麵前抬不起頭，隻是有時候要聯係姐姐沒有手機還真是不方便。
    時鍾指到九點一刻，他再也坐不住了，蹭的起身出了屋子。
    姐姐工作的製衣廠離家裏大概有六裏路的樣子，騎車過去的話估摸隻要十五分鍾。他從院子中剛把自行車推出來，就看見台階下邊的馬路旁停了一輛白色的轎車。
    顧之暉並不是張家豪他們口中的書呆子，隻是跟他們感興趣的不一樣罷了。雖然隔了一段距離，又是大晚上的，他還是一眼就瞧出，這是一輛進口的第二代凱迪拉克CTS，依照配置不同價格在40萬到110萬之間。
    “謝謝您啊，任經理。”
    車門開了，一個年輕女孩從車裏下來，衝著從駕駛室下來的一個男人道謝。
    “你太客氣了，應該的。”男人說著，從車子後備箱取出一輛自行車，道：“走，我幫你推上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女孩說著，上前欲拿下他手中的自行車。
    “又跟我客氣。”男人執意要幫她，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女孩有些為難：“這怎麼好意思呢。。。”
    顧之暉將自行車往圍牆上一靠，飛快下了台階，陰著臉，也不說話，一把奪過男人手中的自行車推了上去。
    女孩有些尷尬地對著發愣的男人笑笑：“我弟弟。。。哦，您請回吧，明天見哦。”
    “好啊，晚安。”男人文雅地露出笑容，揮了揮手，進了車子。
    “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很沒有禮貌啊。人家好心送我回來，你作為我弟弟，不應該跟人說聲謝謝啊？“女孩一進房門，將身上的挎包取下，劈頭蓋臉就批評他。
    “好心？“顧之暉不滿的嚷嚷：”我看是不懷好意吧，我跟你說了好幾次了，像你這樣年輕貌美的姑娘，圍在你身邊轉的男人都是狼，哪會有什麼好心？“顧之暉說這話不是憑空捏造，至少他身邊的一群哥們都是這樣，談起女生，各個都是下流好色的狼。
    “你個小屁孩知道的還挺多啊？“女孩抿嘴輕笑，對他的話不以為然，覺得他反應過激了，但卻也不想跟他較真，隻一笑了之。
    “別老叫我小屁孩。”盡管這樣的抗議已經多次無效了，他還是免不了發牢騷。
    “你還沒到18歲，都還沒成人呢，不是小屁孩是什麼？”她從挎包裏取出一個飯盒，然後將包掛在了門背後，“這個明天你拿去學校吃吧。“
    顧之暉打開飯盒，裏邊是一塊炸豬排，不由皺著眉道：“姐，你幹嗎自己不吃，又拿回來給我？我跟你說過，以後別拿菜回來，你自己也需要營養啊。”
    “我吃了，今天食堂裏菜很豐盛，阿姨給我打菜時給了我好多肉片，我吃不了才拿回來的。”
    顧之暉瞪著眼瞅她：“又哄我吧？”
    “沒哄你，是真的，我又不像你這麼愛吃肉。。。我發覺那阿姨特別喜歡我，可能是我長得可愛吧。”
    顧之暉看著麵前的女孩，粉嫩的鵝蛋臉上清澈明亮的眼眸內波光靈動，烏黑稠密的頭發梳成一根長長的麻花辮甩在身後，辮子上的心形發箍是他送的。普普通通的工作服在她身上穿著也是好看。的確是挺可愛的。
    他笑了笑，突然想起前麵那件事還沒完。
    “那大叔是誰啊？”
    ”是一起加班的同事啊，別對人這麼敵意，因為太晚了，怕我一個人回家不安全，才要送我一程的。“女孩說著，走到床前取衣服，看到胡亂塞在裏邊的內衣內褲，突然納悶的咦了一聲：“這衣服不像是媽疊的？”
    “是我疊的。”顧之暉爆了一句。
    女孩愣了一下，直起身子看他：“你幹嗎要疊？你功課都做完了？”
    顧之暉歎了口氣，從她手中拿下衣服，拉著她的手將她推到椅子上坐下：“你都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女孩一臉疑惑看著他，直到他從桌上的紙袋子裏取出一小塊蛋糕和一根小小的蠟燭才恍然大悟道：“啊，今天是我生日，我都忙暈了。”
    母親從來不主張在家裏過什麼生日，覺得那是浪費錢，所以他們平時就算碰到生日也不會特意去準備什麼，隻像平常日子一樣過。
    顧之暉用火柴點了蠟燭：“許個願吧。”
    女孩點點頭，雙手合在一起，很虔誠地許下心願。顧之暉不用猜也大概知道她許的什麼願，肯定是希望自己金榜題名之類的。
    “這蛋糕很貴吧？”女孩睜開眼，吹滅了蠟燭後問道。
    這慕斯蛋糕的確不便宜，這一小塊要二十多塊錢，夠買兩斤肉了。
    “不貴。“
    女孩笑了笑道：“媽說得果然不錯，你這孩子，哪裏是窮人家裏長大的。“
    “今天可是姐姐二十歲的生日啊，再說了，這生日一年也就一次，偶爾奢侈一下，敗不了家的。“
    “咱兩一人一半吧。“
    “你吃吧。。。“顧之暉看著她，突然張開嘴湊上前去：”給我吃一口就好了。“
    女孩輕笑了一下，拿起勺子挖了一口蛋糕，送到他嘴裏。
    “你先去洗吧。“女孩看他無所事事的樣子，催促他。
    “不急。“顧之暉笑眯眯在一旁看著她吃。
    “還想吃啊？“
    顧之暉搖了搖頭：“不想，想看著你吃。“
    女孩又忍不住輕笑一下：“傻子，有什麼好看的？“
    “好看。“顧之暉出神看著她，突然瞧見她嘴唇旁的蛋糕，伸手便去抹，然後放進了自己的嘴裏。
    “發什麼神經，想吃就說麼。“女孩愣了一下後，咧嘴罵道，伸手想收拾桌上的蛋糕盒子。
    “等下，我還有禮物要送給姐姐。“顧之暉說著，從桌上的紙袋裏拿出一條包裝精美的連衣裙遞給她。
    女孩驚訝地瞪大眼睛，這是一條春竹真絲連衣裙，五分袖，V字領，藍白相間的菱形格子。她在製衣廠待了四年，對服裝和定價有一定的了解，這裙子無論從質地，手感，做工和款式都是上乘的。
    “這裙子哪兒來的？“
    “放心吧，不是偷來的。姐姐喜歡嗎？“顧之暉眨眨眼，一臉期待。
    “你，這裙子少說也要一千塊錢，你哪兒來的錢？“
    “我今天領了獎學金了，是一等獎哦，有一千五百塊呢，哦，你別跟媽說哦，我隻給了她五百塊。“
    “顧之暉！“女孩聽到這句話一下子激動起來：”你怎麼舍得花一千塊錢買這連衣裙啊，你是不是腦子燒壞了，咱們是那種富得錢可以隨便花的人家嗎？一千塊錢是姐姐半個月的薪水啊，夠我們家一個月的夥食費了，媽腿腳不好年紀又大了，幾年沒有體檢了，你又要上大學了，你知道大學裏的學費可不比高中，要好幾千呢，屋子裏破損的地方需要修補，水龍頭下水道管子需要置換，咱們家多的是要用錢的地方，你卻花這麼多錢買一件衣服，明天就給我去把它退了。“
    “姐！“顧之暉知道姐姐可能會數落他亂花錢，卻沒料到她情緒這麼激動，當下也急了：”你就當我這次拿的是三等獎學金就好了。我也是看姐姐上下班總穿工作服，就想著要給你買件裙子嘛。看來我這馬屁是拍在馬腳上了。“
    “反正到了公司還得換工作服，不如直接穿了去上班省事，你對姐姐的心意我領了，但這衣服實在太貴，乖，你明天還是把它去退了，好不好？“
    “我不！“顧之暉的倔脾氣上來了，從書包裏取出一把剪刀，沒等女孩做出反應，哢嚓一下將掛牌剪了下來。
    “你。。。你發什麼神經啊？“
    “你也不許去退，你若是不要，我就給我女朋友了！“顧之暉氣呼呼說完，爬到了上鋪他的床，倒頭躺下。
    女孩被他的這句話一下子像是噎住，愣道：“你有女朋友了？”
    顧之暉轉過身，將臉對著牆壁，心裏嘟囔了一句：“遲早會有的。”
    一陣沉默過後，女孩走過去在他背上用手指戳了一下：“好啦，別生氣了，我穿就是了。”
    顧之暉聽到這句話，整個人立馬開朗起來，轉回身來，像個孩子似的嚷道：“那你快去試試。”
    “真是拿你沒辦法，”女孩伸手將他拽了下來：“這麼髒衣服就往床上躺，快下來。你先去洗澡去，我在這裏試衣服。要命，要是不合身，掛牌都被你剪了，怎麼換？”
    “應該會合身的，我找了個和你身材差不多的店員姐姐試過了。那我先去洗了，你換好別脫，我要看。等我哦。“
    女孩笑著將一套睡衣褲塞到他懷裏，推著他出了房門，而後習慣性地將門拴住，以防他冒失地闖進來。
    脫去工作服，換上新裙子，女孩將桌上的鏡子拿起來照了照，雖然看不了全身，但她覺得這衣服很適合自己。衣服肥瘦大小適中，V領的設計突出了她優雅的脖頸和好看的鎖骨，明快的圖案不失可愛又增添了一份穩重，柔軟垂順的質感和飄逸感襯托了女孩柔美的氣質。
    她頗為滿意地放下鏡子，打開門，坐在椅子上等他。
    不一會兒，顧之暉從浴室內出來，帶著一身的沐浴露香味。
    “哇，這是仙女下凡麼，我就說嘛，這衣服穿在姐姐身上再好看不過了。“
    “馬屁精！“女孩笑罵著，催促他上床睡覺：”好了，時間不早了，快睡吧。“
    顧之暉麻利地爬上了床，俯臥著身子看她，眼裏盡是滿足的笑意，沒有睡意。他看著女孩無奈地衝他瞪眼，看著她收拾桌上的東西，看著她滿臉倦意打了個哈欠，看著她拿了件睡裙跑出去，這才翻過身，心事重重地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