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靈韻眨動了一下眼睛，隻覺麵上的肌肉，突然仿佛像是有種幹裂了的痛苦，就像是風幹了的魚皮似的。
    他伸手摸了摸幹燥的麵靨，驚忖：原來毀容是件這麼難受的事，我隻不過才忍受了短短幾秒鍾的時間，想當年被柳飄飄慫恿用烈火毀掉紅玉的麵容，可真不知她自殺前的那些日子是怎麼過的？
    冷妖月這時現形了，已經變回他原本的模樣。他身形忻長，一襲紅袍、一頭墨發在夜風中輕輕擺動。
    刹那之間，蘇靈均似乎再也不能動彈一下，他呆呆地望著突然出現在他麵前的冷妖月。
    “啊！君上？”這女鬼一抬頭看到高高在上的冷妖月，全身不禁起了一痙攣地顫抖，良久，良久，她“噗通”一聲，衝著冷妖月跪下，伏地不起。
    “君上，我……我私自來找凡人索命，甘願……受罰！”
    “你為報仇錯過投胎，化成厲鬼值得麼？”冷妖月問。
    她沉默片刻，方自長長吐出胸中一口怨毒之氣，“君上……我死前曾立下誓言，就算是化成厲鬼，也要找他二人報仇！”
    一陣風吹來，吹在蘇靈均的背脊上，他隻覺渾身一震，機伶伶打了個寒噤，一陣難言的悚懍，像夢魔一樣布滿了他全身。
    他從不知道，仇恨可以使人忍受這麼多幾乎不能忍受的事。
    可是現在，他知道了，非常深切地知道了。有些仇，就算是化成厲鬼，永遠存活於黑暗中，也要去了結。
    “那你現在就用你手中的劍殺掉他！”冷妖月的聲音冷的就像化不開的冰。
    “白玉涵……不，君上……君上……不要殺我……”趴在蘇靈均腳下的蘇靈韻倉皇失措，對著冷妖月就是一頓猛磕，直到額頭磕出鮮血。爾後又轉頭扯住蘇靈均的袍角，大呼：“三弟……靈均……救救二哥……啊？靈均，我可是從小和你一起長大的啊……”
    蘇靈均垂下頭，茫然望著他，像是一個陌生人一樣。他的心，破碎得有如永遠粘不起的碎鏡片一樣。
    他從未想到世間竟有如此殘酷的事，也從未想起世間有如此淒慘的人。
    他記得片刻之間，他所聽到的蘇靈韻不屑，嚴肅，而充滿情感的聲音在說著：“若是被爹發現你喜歡男人，你應該知道後果……”
    他又記得，蘇靈韻曾經倚在大廳的椅子上，那雙歡快而明亮的眼睛。
    他更記得，蘇靈韻曾溫柔地對他說：“靈均，你在這裏等我，我給你買糖葫蘆吃，千萬別走丟了。”
    這些，此刻都像圖畫一樣地，開始在他腦海中浮起。但是，此刻，蘇靈韻就要死了。
    他又想起自己曾經對蘇靈韻說的話：“二哥，我花了很少的銅板買了一把劍，就是劍柄掉漆了……送給你防身吧！”
    他終於慢慢蹲下身子，兩隻手顫抖的捧起蘇靈韻的臉。
    這張臉多麼美貌！多麼年輕！試問又有多少人能抵擋的了美色的誘惑？
    “為什麼這麼美得一張臉，要長在這麼醜的一顆心上？”他喃喃自語著。
    好美得一張臉，好醜的一顆心。
    蘇靈均含淚的雙眸，悲哀地凝視著這殘酷的男人，微風仍在吹動，天空依然漆黑。
    突地————
    一柄掉了漆的劍：劍刃卻已可怕地插入蘇靈韻心髒。
    “靈均……救救二哥！”
    蘇靈均看著這把劍！顫抖著，他的手掌劇烈地顫抖著，鮮血的血珠，沿著劍尖，一滴一滴地落下來。
    他從蘇靈韻的臉頰上將手顫抖著拿下，沉重地在他麵前跪了下來。
    對蘇靈韻的手足情和殘忍，對紅玉的憐憫與愧疚，使得他的胸中，像鉛一樣的沉重。
    蘇靈韻已經死了，所有的生機，都已隨著他的鮮血從傷口中流出，鮮血凝結到了他那頭保養的很好的長發上。
    但是！他的一雙眼睛——
    一雙蘇靈均有生以來從未見過，此後也永不會忘記的眼睛。
    多少的失望，多少的怨毒，此刻全都深深地含蘊在這一雙眼睛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