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三章:天若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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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白鴿同來的,並不是倉央嘉措,而是另外一個喇嘛,他自稱阿旺多爾濟,是六世達賴的首座弟子。
那布達拉宮,就在瑪布日山頂,她曾經無數次仰望那神聖的殿堂,卻從未敢想,那裏就住著她永生的至愛,不悔的情傷。
阿旺多爾濟將格桑打扮成小喇嘛,戴上僧帽,混進布達拉宮。
倉央嘉措依然在寢殿內喝酒、吃肉,任誰也看不出,他是一個即將被押解京師、生死未卜的人。
沒錯,是他,這才是我的宕桑旺波!
格桑摘掉帽子,飛撲向他:“宕桑旺波,是我,我來了,我是你的瑪吉阿米!”
阿旺多爾濟關上門,輕輕地退了出去。
倉央嘉措背後微顫了一下,欣喜若狂地轉過臉來:“瑪吉阿米!”
“是我,我來了!”格桑用力撲進他的懷裏,直把他撞的向後退了幾步。
“瑪吉阿米,我的瑪吉阿米,你果真來了……”倉央嘉措撫著格桑的頭,不住樂嗬嗬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你一定是想念著我的!”
“我想著你,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我想著你的好,你的壞,我承認,這一生,我都無法忘記你,這一生,我再不能逃不出你的手去……”格桑伏在倉央嘉措懷中哭了起來。
“我又何嚐能逃出你的手去?你便是我的如來……”倉央嘉措抹去格桑的眼淚,凝視道。
“我不要再和你分開!”格桑字字千均地說道。
“可你知道麼?我即將被執獻京師……”
“我不管!”格桑目光堅定,眼眸中閃爍著無比攝人的光芒:“如果生命隻能在某一天不斷重複,我會選擇和你愛著的任意一天。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隻要世界分崩離析時你仍然在我身邊!”
“你,可會後悔麼?”倉央嘉措顫聲問道,他的眼中似隱隱含有淚光。
格桑並不回答,隻是輕輕捧起他的臉,微笑著,端詳著,凝視著,忽而踮起腳瘋狂地吻了上去。
倉央嘉措被這突如其來的吻侵襲的一陣失神迷離,可心中幾番掙紮之下,卻是狠心推開了格桑:“你,你會後悔的……”
“我若倘真後悔,也隻是後悔沒能抓住你!”格桑輕輕解開身上的喇嘛僧袍,將衣衫一件件褪到地上,緩緩走近倉央嘉措。
倉央嘉措瞧著她一身冰肌玉骨,纖細盈握的腰枝,豐腴起伏的雙峰,頓時渾身血脈噴張,難以自持。
我們,真的可以麼……
倉央嘉措背過臉去,隱忍道:“你,你將衣服穿上。”
格桑輕輕走上前來,伸手從背後緊緊攬住他,閉上雙眼道:“讓我跟你一起,跟你一起飛翔,跟你一起燃燒,跟你一起哪怕是跌入那永遠黑暗的阿鼻地獄!從此你我,誰都不再孤單……”
“瑪吉阿米,瑪吉阿米……”倉央嘉措緩緩轉身,痛惜道:“你就是我的曼陀羅……”
“我是隻為你開放,為你生長的曼陀羅……”
其實,你又何嚐不是我的曼陀羅?格桑重又緊緊環上倉央嘉措,深情地吻他,狂熱地吻他,不顧一切地吻他。倉央嘉措欲推欲辭的雙臂忽也用力抱住格桑,他躲閃的唇開始反守為攻,強勁地吮吸她口中的甜汁,他的大掌開始用力地揉捏她的身子,仿佛要將她揉碎,捏碎,再深深融到自己的身體裏麵去……
終於,兩顆火熱的心,兩個癡狂的人,明知是彼此的毒,是對方的傷,卻仍不能自已地融為了一體,哪管你是不是什麼曼陀羅?哪怕是那至殘無比的鶴頂紅,隻要能嗅出你的一絲味道,我也會義無返顧地飲鴆止渴。
掛在牆上的如來,寶相莊嚴,他的神權,他的佛旨,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釁。他的弟子,六世達賴,現世活佛,倉央嘉措,在一個漸漸飄起雪花的夜晚,徹底背叛了他……
兩個沉淪在幸福與絕境邊緣的人兒緊緊摟在一起,貼住彼此。格桑的心,亦被一種巨大的幸福與滿足感包圍著。
他是雪域的王,可他又有著這般俊朗的模樣,他是萬能的達賴,卻又有著慣往的浪蕩,他是永生的活佛,卻又有著淡淡的惆悵,但就是這樣,他闖進了我的心房,讓我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
“你在想什麼?”倉央嘉措輕輕吻著格桑的每一寸麵頰,呢喃道。
“你……你的頭發是真的麼?”格桑突然冒出來一句。
倉央嘉措笑了開來:“不信你便扯上一把。”
“哎,我想這個問題想了很久了……”格桑兀自搖頭,騰出一隻手來拽了他的兩根頭發,用力一扯,隻聽倉央嘉措“哎呀”一聲,兩根發絲已被她連根拔起。
格桑忙向他頭頂吹氣,連聲道:“不疼了,不疼了……他們,他們怎麼會讓你留頭發的呢?”
“他們還不讓我喝酒、吃肉、寫詩給女人呢……”倉央嘉措笑道。
格桑的心輕輕糾了一下。
倉央嘉措發覺,將她臉捧在手中,鄭重道:“從遇見你的那刻起,我便隻給你一個人寫詩了……”
格桑頷首微笑了笑,溺在他的懷裏。
倉央嘉措緊緊擁住格桑:“我的瑪吉阿米,你知道嗎?隻有蓮花才能比得上你的聖潔,隻有月亮才能比得上你的冰清,你是我的瑪吉阿米,永遠都是我的瑪吉阿米……”
“不。”格桑輕輕道:“我已不是瑪吉阿米了,我是你的妻……”
就這樣,格桑平日便扮作服侍倉央嘉措的小喇嘛,與他日日相對,夜夜相擁。而倉央嘉措,也在加緊籌備著進京之前隱離西藏的計劃。
“我們,能離開麼?”格桑擔心的問著。不為自己,隻為他能得償所願,詩灑風流的渡完此生。
“若是我一個人也就算了,康熙皇帝頂多將我處斬,我便去見如來,向他贖罪。可如今有你,你是我的妻,蓮花般聖潔的妻,我斷然不會負了你,我要讓你,做我一輩子的蓮花,一輩子的妻……”
隔了幾日,阿旺多爾濟來與倉央嘉措密談了很久,臨走之時,望著格桑的背影,無奈的一聲歎息。
哲蚌寺的僧人為了維護倉央嘉措,與拉藏汗的兵士發生了流血衝突。
“真想不到,被關在這裏,還有人送來糌粑、酥油、手抓牛肉,還有青稞酒。”格桑兀自說著:“這些喇嘛對你真是不錯,哪怕你已不是活佛了,仍依著你的性子去買來塵俗間的吃食……”
“格桑。”倉央嘉措輕輕握上格桑的手,將她攬在懷裏,用下頜抵住她的額頭,耳語道:“時至今日,我方才明白紮托阿古為何要給你取名為格桑。”
格桑忽閃著大眼睛,不解道:“怎麼說起這個了?我是紮托阿古的格桑,卻是你的雪蓮。”
“不,我也要你做我的格桑,從今往後,我隻要你做格桑。”倉央嘉措凝重道。
“你怎麼了?”格桑坐起身子。
“格桑花是幸福的花朵,它雖看上去弱不禁風,可風愈狂,它身愈挺;雨愈打,它葉愈翠;太陽愈曝曬,它開得愈燦爛。我希望你也能這般……”
“隻要和你在一起,我會的。”格桑的笑如春化雨。
倉央嘉措凝視著格桑的雙眸,傷澀地笑道:“若我不在,你更該如此!”
“可你怎麼會不在呢?”格桑眨著眼睛。
“是,我不會不在的。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永遠守護著你。但你要記著,也許在百年之後,也許在別的時刻,若有一日,我會比你先走,你一定要像格桑花一樣。格桑花,它喜愛高原的陽光,也耐得住雪域的風寒。它會隨著季節的變幻而轉變顏色,它美麗、堅強,它是幸福的花……”
“百年之後,早著呢!”格桑揶揄道:“怎麼你的口氣竟比紮托阿古還要老。”
“你一定要答應我!”倉央嘉措望著格桑玩笑般的表情。
“好好好,我答應你,我本就是格桑嘛,偏偏又要我去再做什麼格桑……”格桑嘟著櫻口。
“萬莫忘了你今日的承諾,否則,生死之後六道輪回,我定不去尋你,也斷不與你相認!”倉央嘉措神色凝重,鄭聲道。
西藏氣候多變,當地牧民也常說“十裏不同天”、“一天有四季”。
昨日還是驕陽盛燦,今日淩晨便又飄起鵝毛大雪,北風也狂嘯不止。
今天,是他們將要離開西藏的日子。
“阿旺多爾濟已經照計劃部署好了一切,今日我們便可一路暢通無阻。”倉央嘉措摸著格桑的臉:“過了今日,你我從此便可真正逍遙快活一生了。”
“哪怕是昨日,隻要是和你在一起的,我都覺得逍遙快活。”格桑柔聲道。
倉央嘉措輕吻了吻格桑:“走吧。”
格桑點頭,穿著與倉央嘉措同時換上的藏兵服飾,拿著阿旺多爾濟偷來的令牌,與她的情郎一起離開寶殿。
他們,從此將邁向新生。
就要下山之即,倉央嘉措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住了十年的布達拉宮。十年間,這裏有他的刻苦修行,十年間,這裏有他的放蕩不羈……
離開布達拉宮,從此世間再沒有倉央嘉措!
他毅然轉身,拉著格桑的手,匆匆闊步下山。
遙遙望見土黃色的小樓,格桑心中難忍道:“我出來這麼些天了,阿古一定很著急,我,我去向他道個別,是他將我養大……”
倉央嘉措眉頭微皺,疏了口氣道:“你,快去快回,我與白馬在這裏等你。”
“嗯,我馬上回來。”格桑欣笑著,飛快地向小樓跑去。
紮托阿古病了,而且受了很重的傷。當日格桑隨阿旺多爾濟偷偷去了布達拉宮,紮托尋不著格桑,料想定是與倉央嘉措有關,一時氣惱交加,便重重的病倒在床。他在病中反複思量,終於想到,隻要格桑覺著高興,那不就是我想要的了嗎?我這一生,終是不能明白人們口中的情為何物,但千百年來世間卻一直流傳著跟情有關的生死相許的誓言與故事,想是一個“情”字真的叫人無力自拔。那倉央嘉措說要帶格桑走,她心中定是歡喜的吧!我這便將她的身世告知於她,她生父乃是大清朝的雍親王,隻要能夠得以相認,雍王爺定有法子叫他二人改頭換麵,護在羽翼之下,終生廝守。
如此一想,紮托便托著病體去布達拉宮求見被廢掉的六世達賴倉央嘉措,卻被一群藏兵群毆至傷,扔下山去。傷病交加,紮托自感時日無多,又不知格桑何時才能回來,遂將她的身世寫在一封書信之中,若她回家,而自己已然不愈,也不至讓這秘密絕匿。
格桑回來看到行將就木的紮托,滿是哀痛與自責,突然之間,她好恨自己。
紮托看著格桑形色匆匆,身上又穿著藏兵服飾,心中了然,遂強撐道:“你……你拿著這封信,快走吧,信裏有你的身世,你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再打開……”
“紮托阿古——”格桑跪在紮托榻前,痛哭失聲道:“我對不起你!你將我養大,我竟是一天也沒能好好地孝敬過你——”
“你再不走,是要將我活活氣死在你麵前麼?”紮托渾身發顫:“快跟那渾小子走,快走——”
“那你怎麼辦?”格桑哽嗯道。
“我,我隻要知道你們安全了,便能好轉過來。我這些天,全是在擔憂你,你們安頓好之後,給我來個信,我自然能好起來,到那時,我再去,再去看你們……”
“可是……”
“別可是了,快走!那渾小子該等急了……”紮托憋盡全身的力氣喝道。
“阿古,我會回來看你的!”格桑重重的給紮托磕了三個頭,擦去眼淚,咬咬牙,轉身離去。
孩子,希望你真能像格桑花一般,永遠美麗、幸福……
格桑匆匆回到與倉央嘉措分別的地方,卻不見了他的人影,隻有白馬靜靜站在在那裏。
宕桑旺波,你去了哪裏?
從黎明等到夜幕,雪越下越大,他,依然沒有來。
格桑牽著白馬佇立在風雪中,如一塑霜雕。
山上,有個人影緩緩而來。
阿旺多爾濟。
“姑娘。”阿旺多爾濟神色黯然,合什雙手:“姑娘不用再等了……”
格桑怔怔瞧著他,沒有言語。阿旺多爾濟被她瞧的心裏一陣疼痛,拿出一張紙遞給格桑。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是他的字跡。
“這是什麼意思?”格桑失控地呼號道。
“師父讓姑娘記得自己的承諾。”阿旺多爾濟深深合了一禮,轉身離去。
“你不許走!你回來,你告訴我,他在哪裏?他在哪裏——”格桑聲嘶力竭。
“師父,師父……”
“他怎麼樣了?他怎麼樣了?你說話呀——”格桑衝上前去,抓住阿旺多爾濟的袍領。
“阿彌陀佛,師父……師父圓寂了……”
格桑如五雷轟頂,重重跌坐在雪地裏,馬兒也長嘶不止。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格桑仿若失了三魂六魄,隻覺痛不欲生,淚如泉湧,仰天淒厲呼號:“為——什——麼——”
那個時候,倉央嘉措在原地等候格桑,卻見瑪布日山上出現大量藏兵,本以為是拉藏汗在搜尋自己,不料阿旺多爾濟突然而至,告知他哲蚌寺的僧人自發組隊武力抵抗,誓死也要保護六世達賴喇倉央嘉措,拉藏汗派兵包圍了哲蚌寺,大開殺戒,寺中僧人死傷過半……
怎麼辦?怎麼辦?
他是被廢掉的活佛,可他還是活佛,在一部分人的心裏,他永遠都是那個活佛。
哲蚌寺上千名僧侶的性命,此刻都握在他的手中……
格桑,我終是要負了你麼?
如來,我早已便負了你。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我這一生,幸福終究隻能是曇花一現,最終,我都將要從她身邊離去。責任、重負,我永遠不能隻是她一人的宕桑旺波,守護在她身旁。此生,我是那個神,最後,竟也仍要回去做那個神,普渡蒼生。無論願意不願意,這一生的命,這一世的結局,隻能如此。但我不會停止,不會停止想念,不會停止對她的愛。並且,我將贖罪,我將給予自己懲罰,如何才能不負如來不負卿?就讓我化作蓮花而去罷,而她……
我的格桑花,你要永遠堅強、勇敢、美麗的繼續開放……
作者有話要說:康熙四十五年的隆冬,在青海湖畔。一個風雪交加、霧雪彌漫的黎明,年僅24歲的六世達賴喇嘛、一位才華橫溢的浪漫詩聖,在風中消逝,在雪中隱身,在霧中遁形,身後留下長長的曆史謎團,一直延伸到三百年後的今天。
倉央嘉措的死因或說行蹤三百年來成迷,一共有七八種說法。
本文引用了多首他的情詩,除世人熟知,留傳較廣的那幾首外,還有:
①讓我住進你的心裏,默然,相愛,寂靜,歡喜。
②在東方高高的山巔,每當升起明月皎顏,那瑪吉阿米的笑臉,會冉冉浮現在心田。
③住進布達拉宮,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薩街頭,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
④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裏,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裏,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裏,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裏,不舍不棄。
來我的懷裏,
或者,
讓我住進你的心裏,
默然,相愛。
寂靜,歡喜。
⑤如果生命隻能在某一天不斷重複,你會選擇哪一天?
我不在乎,隻要是和你愛著的任意一天。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會如何度過今天?
我不在乎,隻要世界分崩離析時你仍然在我身邊。
⑥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