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莫失莫忘 四、戰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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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戰禍(上)
聽那神秘黃袍男子的指點,香寶立即策馬北向夫椒山尋找範蠡。
越來越接近夫椒山,越來越多的斷壁殘垣,甚至偶爾會有殘缺不全的屍體……
空氣中彌漫著血的腥味,香寶閉了閉眼睛,勒住韁繩。
四周都是殘缺不全的屍體,冷冽的空氣中夾帶著血的腥味……
越王新派出的將軍史焦已經接手了軍務,所以即使範蠡失蹤,戰爭卻依然沒有停止。
而這裏,似乎剛剛才經曆了一場生死之戰。
將馬係在一旁的樹上,香寶步行走了進去。
四周還有人在走動,似乎在尋找受傷未死的戰友,看他們的衣著裝束,是越兵。
“還有人嗎?!……還有人活著嗎?聽到就答應一聲啊!”有人大聲喊了起來。
空曠的夫椒山一片沉寂。
“還有人嗎?……還有人活著嗎?”那聲音引來的隻是陣陣回音,在這空曠之處,顯得撕心裂肺,分外淒涼。
“小三別喊了,能聽到的早該聽到了。”低低的,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圖叔,他們……”小三開始抽泣起來,“每次一打戰就會有人死掉,我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回去見娘……”
“大王要打戰,我們也隻能賣命啊。”圖叔歎了口氣,“回營去吧,養好力氣才能活下來啊。”
“範大夫要是沒死多好……那個可惡的史焦每次都隻會讓我們衝在前麵,上回狗子都已經受傷了,他還不準他後退……結果害狗子死掉!……狗子他媳婦要是知道了……嗚嗚……”小三幹脆嚎啕大哭起來。
寒風凜冽間,香寶不知道自己究竟站了有多久,因為她突然間發覺自己無從找起,夫椒山那麼大,範蠡他究竟會在哪兒……
還是……他也已經變作這遍地屍體中的一具?
“姑娘,兵荒馬亂的,你怎麼在這兒?”那個被稱作圖叔的老兵看到了香寶,忙快步走了過來。
姑娘?!
香寶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的女扮男裝如此失敗嗎?
“嗬嗬,姑娘莫慌,老圖我活了這麼多年,這點眼力還是有的。”圖叔笑了一下,麵色又嚴肅起來,“這裏可不是姑娘該來地方,快些走吧。”
“我找人。”香寶的聲音有些嘶啞。
“找人?你有親人在戰場上嗎?”圖叔皺了皺眉,“那你一個姑娘家也不應該單獨一個人到這裏來找,太危險了。”
“你找誰?”那個叫小三的少年也走了過來。
“我夫君。”雖然明知道他們不會知道範蠡在哪兒,可是香寶卻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你夫君叫什麼名字啊?”小三一臉的熱心,“說不定是我認識的人哦!”
“算了,我想你應該不會認識。”香寶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她可不想……從他的口中,再一次聽到範蠡的死訊。
“姑娘!”身後傳來小三的聲音。
香寶沒有回頭。
“圖叔!”小三的聲音突然尖銳起來。
香寶回過頭時,圖叔已經倒在小三的懷裏,一支利箭貫胸而過,箭尖猶有粘稠的鮮血緩緩滴落。
香寶慌忙四下裏張望,隻是不知道那冷箭從何處放出。
又一箭射出,香寶瞪大眼睛,驚恐地看著那箭直直地射向小三,卻來不及阻止……
腳下一軟,香寶跌坐在地。
小三抱著圖叔半跪在地,圓睜著雙眼,如一尊塑像一般……
他是再也不能回家鄉去見他娘了。
又一支箭射來,香寶慌忙起身,不料腳下一拐,又坐回了原地,怔怔地看著那箭衝著她飛來,她卻沒有辦法躲開。
一道紅影一閃而過,香寶被打橫抱了起來。
香寶愣愣地仰頭看向那抱著她躲過暗箭的人,竟然是許久不曾見到的衛琴。
“你怎麼會在這兒?!”衛琴衝著香寶大聲吼道。
香寶有點發愣,這句話她也正想問他呢!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兒?自從那一日在範府見到莫離,他跳窗離開之後,她便一直都沒有再見他。
可是這種時候,他又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這裏是戰場,有多危險你知道嗎!”衛琴仍然直著嗓子大吼,香寶感覺自己的耳朵都被他吼得嗡嗡亂響。
“我來找人。”香寶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掏了掏耳朵,“你聽過範蠡嗎?”
聽到這個名字,衛琴的表情立刻僵住了。
“你聽過?!”見他這種表情,便是一定見過範蠡了!香寶一手捉住他的衣袖,欣喜地道。
“那個人……對你很重要嗎?”將香寶從懷中緩緩放下,衛琴皺眉。
“嗯,他答應會活著回來娶我。”香寶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立刻表明範蠡的重要性。
“娶你?!”衛琴的表情變得有些怪異起來,竟是又驚又怒的樣子。
“對,他在哪兒?”香寶急急地問。
“你不用找了。”衛琴轉過身去。
“為什麼?”香寶一跛一跛地追到他麵前,仰頭問他。
“因為,刺殺他的人……”衛琴定定地看著香寶,“是我。”
香寶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說什麼?刺殺範蠡的人……是他?!
“你在開玩笑嗎?”香寶搖頭。
衛琴隻是看著香寶,沒有開口。
“你在開玩笑,對不對?對不對?”香寶兀自搖頭,“不可能……怎麼可能……哈……”
衛琴還是沒有開口,隻是看著香寶。
“哈……怎麼可能……你有什麼理由要殺他……”香寶自言自語地搖頭。
沉默。
“為什麼?!為什麼殺他!……為什麼是你……”香寶無力地垂下腦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問什麼,又想知道些什麼。
衛琴仍是倔強在看著香寶,沒有回答。
“我送你回去。”半晌,衛琴平靜地開口。
那樣平靜的口吻,仿佛他剛剛沒有對她說過那麼殘忍的話一般。
他蹲下身,“我背你。”
香寶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在哪裏?”
“什麼?”衛琴轉身看她。
“你在哪裏刺殺他?他在哪裏?”香寶抬頭,看向衛琴,“就算是屍體,我也要找到他!”
“他是墜崖而死的!”衛琴突然大聲吼了起來,“沒有屍體!沒有!”
香寶咬牙,恨恨地看著衛琴,她從來沒有那麼恨一個人。
範蠡說,如果此戰有命回來,他就會請越王主婚,他會娶她……
那一個白衣的少年,那一個白衣的男子……
那樣溫柔的人呐……
他會為她心疼……
他會教她寫字……
他會笑著說老天爺不寵你,我寵你……
他說……等他凱旋歸來,會騎著高頭大馬,把他的香寶從留君醉裏堂堂正正地娶回家……
她從來沒有那麼接近過幸福,隻要他回來,她便可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
可是,她的幸福,卻突然……不見了。
那樣的戛然而止,猝不及防……
仿佛被香寶的眼神嚇到,衛琴忽然緊緊將香寶擁入懷中,“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對你而言是那麼重要的人……”他急急地解釋。
不是故意的?
多麼孩子氣的解釋啊。
他可以偷吃她的點心,然後跟她說他不是故意的;他可以偷走她的錢袋,然後跟她說他不是故意的;他可以弄髒她的衣裙,然後跟她說他不是故意的;他可以弄斷他的發釵,然後跟她說他不是故意的……可是,現在,他殺她最重要的人啊!
他居然……跟她說,他不是故意的?!
香寶被他緊緊擁在懷中快要窒息,眼中卻是幽黑一片,深不見底。
有什麼粘稠的液體滴在香寶的眼睫上,紅色的液體,帶著腥甜的氣息。
他受傷了?什麼時候?剛剛救她的時候被那支箭射中了嗎?
“放開。”香寶開口,連聲音都仿佛結了冰。
衛琴身子微微一僵,鬆開了抱著她的雙臂。
香寶這才注意到他右臂上的衣服破了一塊,右臂內側上有一道很深的血痕,該是剛才被那支箭劃傷的吧。
可是衛琴似乎絲毫沒有感覺到那傷口還在流血,隻是緊張地看著香寶。
香寶麵無表情地解下頭上綁著的發髻,輕輕將那帶子摁在他的傷口上,細細地包紮起來。
香寶知道衛琴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盯著她看,可是她卻狠下心腸故意沒有去看他,他害死了對她而言那樣重要的人,可是……香寶卻發現自己竟然無法真的去恨他……就如同那一日替他擋的那一刀一樣,眼前這個紅衣少年總有辦法讓她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來。
但香寶知道,這一回,她不可能輕易原諒他。
“自己小心傷口,不要碰水。”香寶低低地開口,聲音依然嘶啞得不能入耳。說完,她便轉身去找自己的馬,可是剛剛一轉身,左腳便是一陣鑽心的痛。
忍不住痛呼一聲,香寶彎腰蹲下身去,剛剛躲開那一箭的時候,扭到腳了。
“怎麼了?”衛琴忙緊張地蹲下身。
香寶咬牙沒有吱聲。
“我背你。”衛琴低低地開口,竟像在懇求一般。那樣驕傲倔強的紅衣少年,即使在麵對死亡,他也不可能用這樣的口吻去哀求敵人。
是的,那是哀求。
可是,他殺了範蠡!
香寶咬牙。
“我隻背你去牽馬……好不好?”衛琴再度開口,再度退讓。
那樣懇求的口吻,香寶沒有再開口,彎腰靠在他背上,讓他背了起來。
很熟悉的背,這是他第三次背她吧。
第一次是因為甘大娘要賣了她,他帶著她逃離留君醉,在她吃了秋雪給的藥,又淋了雨而大病一場的時候,是他背著她找到一間棄屋,照顧她……第二次是在那間棄屋,他們被比武場的人追殺,他背著她走了很遠的路去鎮上找大夫……這是第三次,可是一切卻忽然之間變了樣……
“我是刺客。”衛琴忽然開口,“殺他,是我的第一個任務。”
香寶沒有開口,心裏卻微微揪緊。好不容易不用再當小偷,不用再在比武場博命,他居然……選擇做殺手。
為什麼他不願選擇一些正常一點、平凡一點的事情來做呢?這樣的他,如何才能幸福呢?
找到被係在樹旁的馬,衛琴小心翼翼地將香寶抱上馬。
香寶忽然想起那一日他在留君醉推她上馬的情形,那個時候他還是用“推”的,如今不知不覺,他竟然已經能夠輕鬆將她抱上去。
坐在馬上,香寶低頭看著衛琴逐漸開始變得棱角分明的臉龐,卻最終什麼都沒有說,隻是狠狠揚起一鞭,馬兒便撒開四蹄,朝著她來時的路飛奔而去,將衛琴遠遠的拋在了後麵。
香寶知道,他一直在看著她。
可是,她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