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已經叫店員搬來了那架三角鋼琴，今晚的表演也已經走到了尾聲，Tico改了一地的譜終究是應了那句天不負人，台下反響很好，黃少天又被一群女客圍了。
    即便登台準備林林總總已經做好，男人還是皺著眉，葉修的麵色已經藏不住怠倦，眼下紅絲突兀猙獰。
    “你真要上台？我知道你不管什麼狀態上去都可以彈好，畢竟肢體記憶都已經形成了，但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我是真不想讓你上去。”
    趁黑燈鋼琴已經搬上去了，青年卻依舊沒有臨時叫停的想法，眉眼再柔和也透出了些強硬，為難他還白著張病中虛弱的臉。
    “你今晚…發什麼瘋呢？”店長的眉頭這下快戳一起去了，他沒見葉修這樣過，這個人一直都把身邊的事處理得剛剛好，優秀得讓人驚豔卻不會搶眼，成熟得讓人感覺安穩卻不會顯得病態，這次卻幾乎像是換了個人，明明從來不會給人添麻煩，這次卻悶不作聲硬要梗著，不像失了神，倒像失了智，理性全拋了，簡直就是發瘋了。
    “算了你上去吧，就五分鍾，時間總不用我幫你卡著，到了就退場，我得看著你老實回去休息，”他去安排時順道揉了葉修腦袋，帶著一些真氣地笑罵，“你說你到底是為了什麼，非得今天，這麼等不及嗎。”
    ——為了一個人。一個精彩絕豔的很好的人。
    ——等不及。其實已經晚了好久了。
    葉修眼前有些恍，雙腿又有些站不住了，能感到背上生起了虛汗，身體又開始隱隱混沌了。但他精神卻無比清明。
    ……我想彈琴給他聽，他還沒聽過我彈琴。
    我有一首歌，寫給他的，其實隻想唱給他聽，那是隻屬於他的情話和旋律。
    但我沒辦法隻唱給他聽，那會是場賭，而我賭不起。現在他就在這裏，上天要和我開場玩笑，我一直拚命壓抑喜歡、手忙腳亂到處藏身想要躲避的人，它非要讓我們產生交集。
    我脾氣不太好，不想順它意，現在在誰眼裏我們都是第一次相遇……我現在唱情歌誰也不會懷疑。
    “葉才子！到你上場了！快去吧！”有店員在喊。
    Ti……co呢，救出少天了嗎？店長留的位置在最前麵的卡座，坐在那裏少天應該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我……恍恍惚惚走上演出台台階的時候，葉修真又發起燒了。他想得不對，應該說是大錯特錯了。
    你的精神根本不清明，你隻是有一個過分清明的念頭。
    ［他想彈琴給他聽，他還沒聽過他彈琴。］
    你還是這樣想，還是喜歡得這樣卑微，從看到黃少天的第一眼你就遺忘了自己到底有多優秀，他不是星星，他隻是恰巧被你喜歡，人們總是喜歡上比自己優秀的人，又習慣一樣地認為自己喜歡的人比自己優秀，因為你本來就那麼優秀了，他在你眼裏就變成那麼亮的一顆星星了。你本來就不卑微，你應是人間理想，你的靈魂生來高貴。
    喜歡沒有正不正常，這種感情的存在就是世界悄悄對你說的情話，就像現在有一個人，也像你那樣卑微地喜歡黃少天一樣卑微地喜歡你……哪怕你是真的永遠也不會知道，但那個人也不覺得這份感情就不值得一樣。
    漁火溫柔，星子燦爛，你是世上清歡，你是人間理想。
    要走上演台的最後一步時，燈光突然亮起來了，極大功率的白光晃得人眼睛生痛，葉修下意識拿手遮眼。可淚腺的反應比手快，差不了一秒，還未遮好時眼淚就朦朧了。
    原來身心極度疲憊的時候，也可以這樣滿心歡喜。
    “要去跟喜歡的人公然悄悄唱一首情歌”，這樣的想法在腦海裏雀躍的感覺有點像上癮。呼吸急促起來了，哪怕鋼琴總決賽的時候他也沒有這樣不安惶恐且期待亢奮，曲調在腦海浮現，任何部分任何小節，那是可以不假思索地彈出和弦的熟稔旋律……少天，我喜歡你，如果彈唱時我在你眼裏看到一星動容，如果我看到你動容——那我就恭喜自己表白成功了。
    Tico突然衝進後台，手上拿著看起來是剛掛了某段通話的電話，喘著粗氣：“葉修！剛少天打電話說讓你先不用找他，外麵的女客裏麵有個喜歡他喜歡了一周還沒放棄的姑娘給他訂了幾大捧玫瑰，他說要走那姑娘就鬧，現在走不開，答應陪那姑娘看場電影這事就算完，讓你不用等他，他到時候回來刷監控回放！”
    嗡——嗡嗡嗡————“好！剛才sea樂隊的演奏真是棒極了！那麼接下來最後一位要上台的，是——是誰呢？！哈哈！！！是大家已經兩周沒見的藍調專用調琴師——啊啊果然氣質型帥哥殺傷力就是不一樣，啊我好酸，好，不廢話！燈光師！”
    嗡嗡…嗡——嗡嗡嗡——
    “葉才子！葉才子！該你上了！哎那裏有線！繞過去別摔了！”
    ——誰？Tico，還是Eve?
    說什麼了？少天……葉修四轉視線，尋找。
    燈光再次亮起時，舞台上多了個清俊溫和的青年。他沒有表演服裝，麵上也一片素淨，鎂光燈下得化濃妝，不然燈光一打下來連眼睫毛都是反光的白，青年的五官卻不受影響，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沒有站在舞台的正中央。鎂光燈旁的那一小片陰影，有青年和藍調專配他的那架三角鋼琴。
    …少天不在。
    啊……是喜歡他的女生啊，挺正常的。畢竟少天這麼好。最近的電影有適合拒絕告白的嗎？這個傻子。拒絕就拒絕，再答應去陪看一場電影肯定是會被說閑話的……監控能看清他的表情嗎，動容隻看模糊的臉我看不出來……
    所以現在你想的，還是獨自唱情歌的你，能不能看見傻子一樣的他，而不是你那麼喜歡的他能不能聽見已經這麼喜歡他的你想對他公然悄悄彈唱的這支情歌嗎？
    誰不傻？誰都是傻子。
    這個傻子。
    “啦咪———”
    琴聲開始流淌，台上的青年發間垂著燒熱的汗，撫過黑白琴鍵垂眼輕輕地唱：
    “這世上有一個秘密。”
    “我不敢說卻敢偷偷唱給你聽。”
    “天南地北。”
    “你在我伸手就可以擁抱的範圍之內。”
    “親愛的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情不知所起。”
    “你是我眼裏心裏唯一的星星。”
    “繞你公轉。”
    “悄悄告訴你一生是我的周期。”】
    ……
    未來某一天的黃少天會不會知道，在這個冬天最冷的晚上有一個叫葉修的人燒到40.3℃，幾乎是暈厥地倒在床上邊哭邊叫著他的名字自瀆。
    ——不會。因為高貴如葉修，他不願說。因為卑微如葉修，他不能說。
    因為無論怎樣，葉修都不會說。
    有人說這個世界的物質和能量是守恒的，不管宇宙怎麼膨脹，可能還等不到明天就坍縮了，然後又開始膨脹，繼而又坍縮，周而複始，反正也都是各種原子核撞來撞去的事。但地球的能量不守恒，因為地球是太陽的小偷。
    人的能量也不守恒，因為人是地球上的寄生獸。可也有人說，人的精神是守恒的。一個人的外表越冷淡，說不定內裏越悶騷，一個人的外表越張揚，說不定他心底其實比誰都孤獨。
    葉修足夠清冷了，但他比誰都偏激。
    黃少天足夠張揚了，但他比誰都靜得下來。
    他們是身體互補，靈魂也互補的人，如果足夠幸運，可以打破最後一層禁閉，他們的生活應猶如一支鋼琴曲，往後餘生，處處動情。
    可他們並不幸運，他們自從相遇以來，做過最多的就是錯過。
    他們的確是造物所衷，但他們的劇情並不被上天垂愛。
    黃少天第二天想來賠罪，但被店長告知：“他本來就在發燒，昨天不知道在發什麼瘋，挺少見的，他那樣。”
    他想起昨天電影裏的那頭雪狼，沒嬉皮笑臉了，沉默著去調了監控，但舞台的燈光太耀眼，那人像是躲在陰影裏，臉上也全是陰影。
    藍調的監控裏沒有語音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