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農堰高坎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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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方鵬飛心裏頭忐忑不安,徹夜輾轉反側,一直到天亮都沒有合一下眼。太陽光從窗台口照射進屋裏來,投射在地麵上形成一塊光圈,那光圈魔幻般地慢慢移動,等到公社廣播停歇下來的時候照射到了床上和方鵬飛臉上。他眯縫著眼睛,討厭和詛咒刺眼的陽光,那白晃晃的光亮就像一麵耀眼的鏡子,照耀著他心裏的妖魔。他躺在床上沒有一絲的饑渴,就覺得心裏發慌和小腹脹痛,起身到牆角對著糞桶尿一泡,聽見屋外麵有動靜,趕緊回到床上躺下。妞妞在門外小聲地叫喚:“小叔,還不起來啊?”他哪有顏麵回應妞妞,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裝著沒有聽見,從枕下摸出手表看差點九點二十五分。妞妞見屋裏沒有動靜就跑到曬壩上轉了一圈,他能聽見和感受到妞妞孤寂乏味的腳步聲。過來一陣妞妞轉回到門口,再一次地小聲叫喚他:“小叔起來了,太陽照屁股了……”
方鵬飛依舊沒有搭理妞妞,他沒臉搭理妞妞,隻是聽見妞妞失望而去的聲響。方鵬飛就這麼躲在屋裏不吃不喝不願見任何人,躺在床上消磨時光。後來妞妞又來了,在窗台外麵窸窸窣窣一陣後又小聲地叫喚說:“小叔你是不是病了啊?”方鵬飛仍然沒有出聲,一直到妞妞悄然離去,才撐起身子抓過脫在床尾的衣裳,掏出火柴和煙點上一支。看到昨晚脫下來甩在床角那條粘滿汙物的內褲就覺得醜陋不堪,他用力抽煙,努力不去想昨晚的那些難堪事,但又揮之不去。想睡死過去,但一晚上都沒有閉眼的自己卻清醒得很,睡意全無。就這麼在床上不停地起伏輾轉反側,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到中午公社廣播再次響起時那包煙已被他抽完。
之後他昏昏戳戳,但卻曉得妞妞又來過好多次,妞妞已經不再叫喚他了,隻是在屋外像一隻孤獨的小雞那樣不停地來回轉圈。公社廣播裏說些啥子他不曉得,就聽喇叭“嗡嗡……”作響,身子變得越來越沉重,渾身無力和酸痛。迷迷糊糊還想到不能出這個門,沒臉見高坎的人,最害怕的就是一出門就撞上三嬸,撞上看自己奇奇怪怪的妞妞。突然,他聽見妞妞在窗台外麵可憐兮兮地小聲說話:“小叔,不曉得媽媽咋個生氣了,又要送我回外婆那裏去,我才回來三天,你又你理我……是不是你昨天晚上沒有去吃飯把媽媽氣到了……”方鵬飛不敢回應妞妞,但曉得三嬸一定是生自己氣了,看來還氣的不輕。妞妞沒有得到回應,帶著失望走了,隔著窗台他都曉得妞妞是咋個樣的失魂落魄。
晌午公社廣播剛停,刺耳的哨子聲在遠處響起,慢慢由遠而近。曬壩上有稀稀落落的腳步聲和大聲唔氣地說話聲,有人在說:“又咋個囉?扯啥子妖風哦!”也是,這個季節是鄉下最沒有活路的時候,整個新農堰高坎的人都閑得無聊透頂,前幾天鍾會計還跑到方鵬飛這裏來說:“天天去趕場費腳勁不說還花錢,沒事在床上挺屍婆娘又要鬧。”周隊長把他那個破出工哨子吹的山響,是不是出啥子事情了,方鵬飛一想到這裏心裏一陣發緊,生怕和自己有關。過了好一陣才聽到周隊長在曬壩上說話的聲音:“有個事情跟大家商量一下,都說一年之計在於春,人勤地豐收,人懶地欠收。你們都不要怪我多事哈,這兩天沒有啥子事情我把生產隊的旮旮角落都轉了兩圈,我個人覺得我們周家和鍾家院子前麵那個墳包坡坡一直空起有點可惜了,那個坡坡上除了那幾個墳包外起碼空了有兩畝地。還有這個曬壩出去左拐角角上那塊陰山地也有六七分地,我們三隊和四隊交界那裏有一截溝一直都沒有用,要是把那裏填起來也有個五六分地。我想要是利用現在這個空閑的時候,把這些空閑的旮旮角角都開出來加在起,少說都有四五畝地。都說氣力用了氣力在,就算是這些旮旮角角有些不成器,但比起我們生產隊人均九分地來說,隻要把它經由好了,不管是種點啥子紅苕還是玉米和其它瓜瓜姥姥的,再咋個也得抵上三四個人的口糧噻,是不是?願意的就跟到我一起去出工幹活路,不願意的還是回去歇到,反正出工就有工分,不出工的就把氣歇勻均,我們兩不找。”聽周隊長說的話,方鵬飛心裏算是送一口氣。
外麵有人在迎合說:“反正都耍得無聊,鬆一下筋骨也可以……”人都慢慢散了,鍾會計在跟周隊長說:“狗日方娃都睡一上午了。”周隊長說:“等人家睡噻。”方鵬飛繼續挺在床上不想起來,他不曉得自己該咋個邁出這個屋的門坎,走出自己人生的下一步。心裏難堪懊悔和無地自容,更怕三嬸想不開真把自己給告發了咋個辦?要真是那樣的話別說有啥子臉麵了,自己馬上就會成為整個新農堰高坎上永無止境的笑柄,成為一個比三嬸還要臭名昭著的人物,惡名遠揚十裏八村的臭……但轉念一想,三嬸咋個可能去告自己嘛?她自己的事情都弄不撐展還告人呢!方鵬飛這樣一想,心裏的石頭落下一半,就剩下撥不開自己的那點麵子了。不過他現在把自己的顏麵越想越重,沒有顏麵今後咋個麵對三嬸呢?她不笑話死自己才怪,笑自己青澀、懵懂和瓜兮兮的。方鵬飛越想就覺得自己簡直顏麵丟盡,躺在床上自己跟自己耍無賴是他唯一的選擇。
窗台口的光亮慢慢暗淡了下來,他昏昏欲睡,等他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深夜了。屋外除了蛙鳴蟲唱聲一片寂靜,後麵林盤裏不時傳來黑子的嚎叫聲,想必那畜生又發現啥子野物的動靜了。也許是昨晚徹夜未眠和一整天滴水未進的緣故,方鵬飛一身綿軟無力腦殼發木,馬上又睡死過去。等黑子再一次狂叫把他吵醒,他看時間已經是後半夜三點多了。不曉得這畜生今晚是咋個了,從後麵林盤裏一直攆到曬壩上來叫喚,又像是挨了一下啥子東西,“嗚嗚……”哀鳴著跑了,然後像是有人走出曬壩。方鵬飛想這後半夜是不是有賊哦,現在正是鄉下青黃不接的季節,又有啥子可偷的呢?上一次鍾會計還說整個新農堰高坎隻有偷人的沒有偷錢和偷東西的,還確實是這樣,方鵬飛到這裏快一年了,還就是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那家人丟過啥子東西……
一覺睡到周隊長的出工哨聲再次響起,他依舊賴在床上不想起來,鍾會計趴在窗台外麵叫喊他:“方娃,你龜兒子的是不是病了哦?”起初方鵬飛不想搭理他,後來被喊得心煩,就沒好氣的回他一句說:“我死不到的,就是想睡兩天!”鍾會計在外麵說:“你緊到睡啥子嘛,真正睡久了還是要不得,沒得病都要睡出病來……嗨,你到底咋個了嘛?”方鵬飛幹脆回他一句說:“我病了!”鍾會計和顏悅色地又說:“那你還是起來把門打開噻,老子進來關心你一下噻。”方鵬飛強起說:“不開!”鍾會計掃興地走了。方鵬飛感到一陣眩暈,一身虛脫無力,想自己肯定遭餓壞了,隻好強打精神下床,想起來弄點啥子吃的,剛一開門就看到周隊長一個人站在門口。周隊長看他這樣,說他還真是病了,而且病的還不輕呢。方鵬飛心虛,順勢承認自己病了,還跟周隊長說:“像受涼一樣,頭暈腦脹一身無力。”於是,周隊長主動說:“你要是真病了就回城找個醫院看一下,反正這一段時間生產隊也沒有啥子活路,等你把病養好了再回來,不用急的。”
阿彌陀佛!方鵬飛巴幸不得周隊長這麼說,等周隊長一走,他馬上開始收拾東西。說來也怪,先前腦殼一直發暈,渾身無力的毛病瞬間啥子都沒有了,就覺得肚子餓得空落落的心慌意亂。他那裏還顧得多想,連床鋪都沒有收拾,那條叫他難堪的內褲也懶得去洗,撩起鋪蓋遮住完事。其實,他早就想過要逃離新農堰高坎,起碼是暫時離開這塊對自己來說是是非之地的地方,但他不好去找周隊長請假,怕自己說不撐展。現在周隊長給了個這麼好的台階,幹脆離開新農堰高坎一段時間也好。
方鵬飛對新農堰高坎沒有一絲的念掛,鎖上房門,在曬壩上走了幾步又轉身把鑰匙往窗台角一放,急急忙忙像逃難一樣地下了高坎。他一心就想馬上逃離新農堰高坎,逃離這個叫他心裏不踏實和不得安生的地方。在高坎下經過李石磨兩口子的窩棚時,李石磨停下手上的活路跟他打招呼說:“方知青,出去啊?”他馬不停蹄地敷衍道:“啊,回家一趟……”李石磨熱情地說:“抽顆煙再走嘞。”他頭也不回,說:“算了……”
方鵬飛回到成都家裏,在家賴了半個月,白天無所事事,東遊西逛,晚上躺在床上心事重重,輾轉反側。實在是閑得無聊,他在媽媽房間裏又翻出幾本《大眾電影》,其中一本的封麵是電影《苦菜花》女主演楊雅琴的劇照。女演員端莊秀麗的劇照吸引住他,因為這個漂亮女演員和三嬸有太多的神似,甚至女演員身上那件藍花布衣衫都跟三嬸的翠蘭花布衣衫相像,他覺得太神奇了。方鵬飛對這本《大眾電影》愛不釋手,老看不夠,媽媽看到他這個樣就說:“那有啥子好看的,你不抓緊時間多看一下複習資料,你不想參加高考啊?”方鵬飛橫不講理地說:“我不夠兩年烤個紅苕啊?”媽媽說:“說不準你們那裏去年那個規定今年又改了呢?”方鵬飛說:“到時候再說。”媽媽拿他沒辦法,怒不可泄地說:“你現在咋個變成這樣不爭氣了呢!”方鵬飛不想和媽媽多說啥子,也不愛聽媽媽嘮叨,起身走到房門邊大聲說:“我不爭氣就不爭氣……”之後把房門重重地關上。
方鵬飛一直在想一個問題,自己離開新農堰高坎那天生產隊裏一切都很正常,隻是沒有看到三嬸。那天晚上自己喝了酒,開始都是她主動的,她要不坐到自己身邊來,不先抱住自己,就根本沒有後麵的那些事情。那天晚上自己是著魔了,那還不是她半推半就,半推半就就是她願意慫恿和勾引自己,所以他才變得最後那樣發瘋和張狂,啥子不欠我的,我還不欠她的呢!瓜娃子都曉得她原來就是個耐不住寂寞的騷貨婆娘,現在這樣看更坐實了她就是,要不然她根本就沒有那個膽量,她半推半就都不算,完全就是主動上來招惹自己的。對了,那天晚上是她先慫恿妞妞來喊他的,他們先是一起喝酒說話,氣氛愉快平和,自己是有些情不自禁,但再咋個都沒有要把她咋個起的膽量。是她先用手摸弄了他的臉,挑逗到他心慌意亂,她不過來主動抱住他,打死他都不敢撩開她的衣裳,出手去揉弄和用嘴去侵犯她那對一直誘惑他的活物,他那時的膽量都是遭她挑弄起來的,絕對就是這樣的。
之前那些噩夢纏繞的懼怕和羞恥在漸漸消退,方鵬飛的心也慢慢變的平複了下來,他開始心安理得和無所顧忌起來,甚至有些臆想和幡然醒悟。覺得三嬸以前是犯過錯誤,她現在不該是那樣的女人,也不應該這樣對待他。他仔仔細細地回想那天晚上在三嬸家發生的每一個細小過節,她溫婉柔順的身影總在眼前縈繞,看不出她有哪一絲要對自己慢藏誨盜,冶容誨淫,倒是覺得三嬸一直很樸實、很衛護他。他越是這樣想就越願意回味與她的那種纏綿,念想依偎在她豐滿柔軟的懷抱裏,享受她給予的那種刻入心扉的柔情和撫愛,以及這種鑽心刻骨的被電擊一樣的徹頭徹尾地舒坦。他像被妖孽纏身,回味她幽香絲滑的肌膚,戀想她被侵襲得瑟瑟發抖的軀體,整日茶飯不思,寡言無語。媽媽見他整天無精打采和頹廢消沉的樣子,憂心忡忡和疑惑不解,問他幾句不但得不到想要的回複,還會引來他蠻橫地頂嘴摔門和犯強。媽媽拿他沒有辦法,情急之中給在西昌五七幹校的爸爸去了一封家書。一周後爸爸回了信,媽媽看完將那封信放進抽屜裏。第二天,媽媽上班後他偷偷看了爸爸的回信,爸爸在信上跟媽媽說了好多沒用的話,隻有最後幾句話是爸爸說準了的,爸爸寫道:“一本雜誌而已,出版社把漂亮女演員的照片印在封麵上就是為了吸引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外麵的世界很紛亂誘惑也很多,經受得住和經受不住都在他自己,我們沒法包辦這娃的一切。我看這娃是長大了,估計心也野大了!”爸爸還在信上寫道:“現在這個情形收是收不回來了,隻要不出大的格就任由他去吧,就算是吃點虧,也是叫他長點記性的最好辦法……”
以前,方鵬飛老看爸爸在媽媽麵前言聽計從,以為爸爸也是個唯唯諾諾的男人。現在看來薑還是老的辣,爸爸不露山不漏水,隔著家裏幾百公裏,家裏的大主意還是由爸爸把脈。最神奇的就是僅憑媽媽告他幾句狀,爸爸就能隔空看透他,說他長大了,心也野大了!還給他下了定論,麵對外麵世界的紛亂和誘惑,吃虧還是他長記性的最好辦法。方鵬飛也認為自己確實長大了,現在已經過了十八吃十九歲飯的人,是不在那麼安分守己,俯首帖耳和桀驁不馴的青皮了。他的心一下子變野了,野到竟然不知天高地厚,魔怔上一個整整大自己一輪還多的鄉下女人,不管是被誘惑還是自己咎由自取,現在一門心思就想有這麼一個女人來關愛和撫慰自己,而且不可替代。他跟這個女人接觸短短幾個月,青春被激發和澎湃,她的秀美溫婉和善解人意,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他的青春記憶中,再也無法抹去。方鵬飛之所以對爸爸有新的認識,就是因為爸爸認為他“這娃是長大了,估計心也野大了!”,他被爸爸看透了,並且還注定他遲早會吃點虧的,斷定他吃虧未必就是禍,頂多也就是長點記性而已。他覺得爸爸是能洞徹事理的人,爸爸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即便已經看出了一些“不祥”,也沒有說要幹預,或是叫媽媽嚴厲管束他,而且那意思很明確,任由他的發展,碰壁思痛長記性。
爸爸說這些叫方鵬飛醍醐灌頂,也叫他在迷惘糊塗中清醒好多。他第一次在心裏慎重思考,承認一個事實,那就是自己過去對三嬸的那種孤獨和柔弱帶有太多同情色彩,更多地忽略掉她身上有一種一般女人都沒有的堅韌毅力。三嬸是一個向往美好生活的女人,心裏一直有她自己的憧憬,但事與願違破滅了她的一切願望,想找個鍾意的男人被糊弄,男人不行被迫“借種”,有了女兒算是認了命,想得過且過卻被自家男人甩在一邊獨守空房。這樣的一個女人既悲哀又深藏不滅的夢境,在她心裏依舊不滅那些美好和期盼,祈盼有愛的火焰來拯救自己,而且她不以為她要的這些是會玩火自焚的……在她身上發生的這一切看似矛盾和不可思議,但卻是事實。要是換作另外一個女人,沒有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她那種與生俱來的堅韌毅力,想必早就被擊垮無數次了。方鵬飛自己之所以對她充滿太多的好奇和好感,都是因為她身上有太多的離奇和善良溫婉。所以,他才會在心裏一直抵觸那些對她的汙蔑和流言蜚語,但不管他咋個看她,好多事情它依舊是存在的,這就是事實。他承認質疑和迷惑也好,不承認有也罷,都是他自己的一種選擇。隻是最終在選擇她是一個好女人還是一個壞女人的時候,他一直不願意把她看作是後者,因為她有太多打動他的地方。之前,他腦殼裏一直是糊塗的,對自己神魂顛倒做出的那些事情感到愧天怍人,但心頭總是掩不住喜歡上三嬸的堅韌毅力和溫婉柔美,其實心裏早就認定這種魅力揮之不去和不可替代。這算啥子,算是自己神魂顛倒喜歡和愛上了三嬸,還是自己心神不定早就被三嬸所俘獲。當然,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自己既不能自拔又不敢正視,因為他心裏有那麼一道坎。這道坎歸咎起來就是三嬸的那些過去和身份、輩分以及年齡差距,這些都是新農堰高坎所有人不可容忍的,也是光天化日下所有人不可接受的,包括他方鵬飛的爸爸媽媽和姐姐。說來說去他和天底下所有人都是俗人,俗人就都不可以罔顧倫常,更何況她的那種身份,僅就這一點都是致命的,是一條他不可逾越的鴻溝,至於其他的就更是一個天大的笑話。想到這裏就想到了姐姐,想到姐姐為啥子要執迷不悟地愛上了那個跑到國外去參加共產主義解放全人類的“叛國”分子上海阿拉趙海,這就是瘋狂,自己甚至比姐姐還瘋狂好多!
不容置疑,喜歡和愛上像三嬸這樣一個女人就是一場滅頂之災,但方鵬飛心裏就是這樣了,他已經到了無藥可救和色膽包天的地步。如此看來他確實是長大了,心也野大了!隻是遠隔幾百公裏之外的爸爸再怎麼洞徹一切,也絕不會料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狂野到了喜愛和迷戀上一個大自己十好幾歲的嫵媚女人。而且,這個女人還是一個一般常人都難以接受和避之若浼的女人。應該說方鵬飛真的是喜歡和愛上三嬸了,這種說喜歡也是、說愛也罷,其實就是一種糊裏糊塗和不倫不類的情願!他一直在想三嬸應該是情願的,要不咋個那麼主動,甚至都說不上是明推暗就。他也想過爸爸說他心野大了,肯定不至於想象到他真是野大到了這種地步,想必他老人家能夠洞徹到的最多也就是他混跡於頹廢青皮之中,不思進取和甘願墮落,不外乎抽煙爛酒賭錢這些事情,再有就是做那些偷雞摸狗,聚毆打架的齷蹉之事,頂上天了也就是在鄉下交上了他們最不願意認可的那種不三不四的青皮妹子罷了。他想爸爸媽媽真要是曉得了自己在鄉下的這些事情,就絕不會再這麼放心大膽的自以為是,不後悔死他們當初的那種想法氣得吐血才怪呢!
方鵬飛這是在心裏看清了自己,也就認識清楚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左右掂量和思忖過後還是放不下三嬸這頭。尤其是三嬸說“這樣要毀了你……”的話,這叫他以為她對自己的真心憐愛,想到這些就怦然心動。他也想過三嬸說的是對的,是事實,自己真要這麼執迷不返往深的去,一旦敗露真是會毀掉自己的所有,斷絕自己以後要走的道路,也把人家往更深的深淵裏推送。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順其自然,既然三嬸都那麼使喚和慫恿妞妞來傳遞信息,就說明她是真心在乎和喜歡上了自己,再說那天晚上自己之所以有那麼大膽和衝動,全是仗了她的蠱惑和半推半就,再往深的走即便是真被她毀了,那也是自己心甘情願要這麼走下去的!他的魂已經掉在新農堰高坎,掉在那片林盤裏了,他的心被三嬸魂牽襲擾,被弄得一塌糊塗,不知天高地厚和水深火燙,他再也不想自欺欺人和自圓其說下去了。他得趕緊回到鄉下去,回到新農堰高坎去,回到自己丟掉了魂的那個地方去,他不想再在城裏這麼猶豫和耽擱了。
媽媽上班後他開始翻箱倒櫃,就為了找到家裏那本號票本,他不能對妞妞食言,不能叫妞妞把他看成是一個沒有本事和不守信用的人。可是他翻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也不曉得媽媽把這東西藏這麼嚴實幹啥子?等媽媽下班回來後,他不加掩飾直截了當地埋怨媽媽說:“不就是一本號票本嘛,還藏那麼嚴實幹啥子?”
方鵬飛媽媽說:“現在號票本比錢都金貴,我咋個不藏嚴實了呢,你要號票本幹啥子?”方鵬飛橫不講理地說:“我要回鄉下了,要你兩張糖果票又咋個了嘛?”媽媽說:“我哪有兩張糖果票哦,家裏戶口本上現在就我自己,就一份號票本,你要買那麼多糖幹啥子……”他也沒有敷衍媽媽,說:“住我隔壁那家人有一個五六歲大的女娃娃,人家天天叫我小叔小叔的,挺乖的,我想給她稱點水果糖回去。”也許是心虛,他不敢跟媽媽對視,因為媽媽看他的眼神總是有些異常。最後,媽媽半信半疑,憂心忡忡地拿出一張糖果票,說:“就這麼一張,要不等晚上我去隔壁楊阿姨家再借一張?”他不耐煩地說:“算了……”媽媽又說:“那我再給你一點錢吧,一個人在鄉下肯定也花銷不小?”他說:“錢我有,去年大春隊上分紅的錢還存在信用社裏,上次春節姐姐給的錢我一直都沒有動過,再說鄉下也花不到啥子錢。”方鵬飛曉得這是媽媽在試探他,說這些也就是想給媽媽吃個定心丸,叫媽媽曉得自己一直在鄉下好好勞動,還是個做事有節製的人,沒有亂花錢去幹那些不三不四的事情,想叫爸爸媽媽放心自己。不像媽媽經常念叨的那些誰誰誰家的娃兒下了鄉,一直都是“倒找戶”,每年都是家裏拿錢填補不說還擔心得要死。但他又怕言多有失,也就這麼淡淡地一說。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