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農堰高坎十七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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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自從開始做塘秧,大隊書記王幺伯就時常出現在塘口上,隻是他一般不跟在塘口上幹活的人說啥子話,四處轉轉看看,來無蹤去無影,高深莫測,叫人摸不透他的意思。但能看出王幺伯十分在意塘秧生產的進展,對周隊長和鍾會計做事情還是有不放心的地方,對嚴二叔這個塘秧把式更是心存芥蒂。作為新農堰高坎說話最算數的人,王幺伯自然最關心整個大隊最重要的事情,三小隊的塘秧生產算是大隊每年開春的頭等大事,他這麼做也很正常。再說今年大隊把添置拖拉機這麼重要的一件事情押在了三小隊的塘秧生產上,王幺伯有些顧慮和放心不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王幺伯來了一般隻跟周隊長一個人說話,跟周隊長強調一番應該注意的事情,或者是提醒周隊長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有時候他也會到方鵬飛屋裏坐坐,在屋裏跟周隊長說一些比較重要的事情,或者是在屋裏抽支煙、要口水喝,一般這個時候方鵬飛都不去打擾,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有時候王幺伯也叫住他,跟他擺幾句家常,問一些他家裏的情況,鼓勵他好好地幹,抓住一切機會好好表現,還跟他說自己年輕的時候就放過一次絕好的機會,要不然自己現在都不會在新農堰高坎上當這個大隊支部書記。
    王幺伯不耍威風的時候是一個和藹可親、誠懇講理的人,沒有一點架子和虛情假意。一天下午,王幺伯又來了,他在塘口上看到方鵬飛,說:“你去喊周老十和鍾會計到你屋裏來,你也來。”
    方鵬飛飛快地跑去叫到周隊長和鍾會計,等他們都進了屋後,王幺伯開門見山地說:“大隊原來隻打算添置一台手扶式拖拉機,昨天我到公社開會,聽到說下麵三大隊貸款都要弄一台東方紅大四輪,我們兩個大隊挨鄰擇近的未必要輸給他們啊?現在要實現”四個現代化”,我們不能在這方麵落到三大隊後麵叫人笑話了。所以大隊也想添置一台東方紅大四輪拖拉機,原來那台手扶式也要。我已經和公社肖部長打過招呼了,叫他幫我到縣裏去弄指標。所以,你們生產隊一定要給我努把力,大隊上就看你們的了!”周隊長看了一眼王幺伯,說:“那要好多錢呢?”王幺伯脫口而出:“我打聽了,一台東方紅大四輪挨邊一萬,配上犁地拔地的農具在咋個都要一萬一二,其實我最想再配上個大掛鬥今後跑運輸用,估計一共差不多要翻過一萬五,原來我們要的那台手扶式是三千多。”“這下不是起碼要一萬八九了,要這麼多錢啊!”周隊長吃驚地說。王幺伯看了一眼周隊長,說:“咋個,這點錢就把你嚇到了啊,看把你嚇得不敢做大事的樣子。哦,你是怕大隊要你們出錢多了啊?”“不是得……”周隊長想說些啥子,又覺得不妥,趕緊打住自己。王幺伯顯露出很不安逸的臉色,衝周隊長說:“你說,你把話說完。”周隊長瞟了一眼王幺伯,才說:“昨天我和鍾會計還說呢,要是今年塘秧收入還可以的話,我們生產隊還想添一頭耕牛呢。”
    王幺伯拍著大腿,笑起來說:“看你一副小家子氣,大隊都添置大四輪和手扶式拖拉機了,你們生產隊還買啥子耕牛呢?買一頭還沒有成年的耕牛都有要一千多,能買回來就耕田的起碼要一千七八,你們瘋了還多此一舉啊!你放心,大隊置辦拖拉機這個事情,你們三隊出了大頭,二天到農忙季節的時候大隊都盡到你們,安排耕地拔地啥子的都把你們三隊排在頭一個,這樣總可以了嘛?二天都農業”四個現代化”了,到處都是拖拉機、聯合收割機,還有那些叫不出名來的農業機器,家家戶戶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哪個還淘神費力養啥子耕牛哦!再說了,人家田裏都是拖拉機在跑了,你們還使頭耕牛在那裏慢慢轉悠,你就不嫌你自己落後丟人啊……”王幺伯慷慨激昂,口若懸河,充滿對未來現代化農村美好麵貌的憧憬。說的鍾會計先興奮起來,急忙掏出煙來給王幺伯和周隊長散起,順手也給了方鵬飛一支,說:“對對對,王幺伯說的太好了,”四化”當前,農業機械化優先,機器耕田運輸掙錢,王幺伯要帶領我們走社會主義的康莊大道,我們生產隊當然要當仁不讓,義不容辭!”
    周隊長很不爽地看了一眼鍾會計那副逢迎巴結的樣子,方鵬飛在一旁不敢開腔,王幺伯調轉話題說:“我也隻是先跟你們生產隊提一提,看你們是個啥子態度,但是原來說的不變哈。當然也是,一下子要喊你們拿出這麼大一筆錢來也不現實,我也隻是想要你們生產隊能給大隊多紮起一點的,起碼大隊上也可以少貸點款,也給其他幾個生產隊少壓點包袱。但是,大隊上買拖拉機這個事肯定是這樣定了的,大不了我去信用社多貸點款……”
    “出!我們生產隊出,你王幺伯喊我們出好多我們生產隊就出好多,絕不撤飄!”周隊長一咬牙,說出了王幺伯想要他的態度。王幺伯笑了,笑得很開心,他看了周隊長和鍾會計兩個人一眼,說:“我就曉得你們兩個會有這個態度的,算我沒有看錯你們,要是換個人我還不得這麼直接說呢。至於,到時候你們具體出好多,等我跟周大隊長和肖會計一起盤算一下大隊的底子,當然最後要看你們三隊今年塘秧生產的結果再說,基本原則是大隊要把能動的底子全部出完,大隊底子就是掏空了還有你們紮起的嘛!另外大隊要你們出錢也要有依據,在咋個也不能叫你們三隊的社員明年收入受到影響噻。”
    王幺伯越說越高興,掏出煙來走了一圈,又對周隊長強調說:“你們塘口的數量歸數量,但是我最關心的還是結果,你們一定要保證在這個關鍵的時候不能給我出亂子,曉得不?”周隊長跟王幺伯保證,說:“王幺伯這個你就放心,嚴老二又不是一年兩年的塘秧把式了,他心裏應該有數……”王幺伯臉上露出一絲帶煞氣,說:“他心裏有數算個屁,你當生產隊長的心裏要有數我才放心。當然,我相信嚴家老二心裏有數,他也必須有數,不然老子要他好看的!”
    王幺伯說完要說的事情,最後說:“今天這個事情就到此為止,你們暫時都不要拿出去說,特別是你方娃,我也沒有避諱你。你現在也算是塘口上的人,隻要是塘口上安排的人我都信任。還有周老十,你們買耕牛那件事就不要再提了,說出去人家都要笑話你們,一點”四化”意識都沒有,曉得不?”鍾會計不等周隊長表態,馬上接嘴說:“曉得曉得,有農業機械化開道還要啥子耕牛哦……”
    方鵬飛再一次清楚地看到,王幺伯對嚴二叔這個塘秧把式始終是放心不下的,生產隊在使用嚴二叔這個問題上更是微妙,難怪不得嚴二叔時常獨自一人歎息呢。嚴二嬸長期不出工,家裏還要養活四個齊刷刷的女娃子,生活壓力全都落在他一個人的肩膀上。隻準走集體經濟的道路,不允許個人搞資本主義小尾巴那一套話,總是掛在王幺伯和周隊長的嘴上,而且警鍾長鳴。嚴二叔就是再有做塘秧的本事,全都是枉然和囂張不起來的。再有就是嚴二叔畢竟做過那些傷風敗俗的事情,這事說大是傷風敗俗亂了倫理,說小也都是他們自家的事。按鍾會計的說法,凡事沒有原告就沒了被告,這就算是人家嚴家關上門有願打的,也有願挨的,就算是那陣子嚴二嬸鬧騰過,那也算是他們自己屋裏頭的醜事。但王幺伯卻不這樣看,新農堰高坎的那些婆娘些和男人們看不起嚴家人,隨時可以出言不遜,惡語相加,甚至赤口毒舌,幸災樂禍,這些就是王幺伯掌握的最要嚴二叔和嚴家命脈的輿論基礎。王幺伯是新農堰高坎的掌舵人,也是新農堰高坎唯一能生殺予奪的人物,他早就把嚴家那些齷齪之事當成了手中的把柄,通過這個把柄,就可以把嚴家的獨門手藝牢牢控製在集體經濟之中,這就是他當大隊書記的高明之處和過人本事。
    方鵬飛在新繁東街茶鋪裏也聽人家說過,說是做塘秧還有一種小規模的簡易做法,那就是做地秧子。做地秧子不用紮塘口圍子,隻需要找一塊地勢高朗向陽的旱地,打上一壟一壟的土埂子,把底肥和細泥土和勻,鋪平在土埂子上麵,再撒上浸泡過的秧籽,最後用篾條做撐弓,在上麵覆蓋上塑料薄膜和稻草保溫。地秧子出苗後遇上好天氣要揭開覆蓋的塑料薄膜和稻草曬太陽,在太陽收工之前再把塑料薄膜和稻草蓋回去保好地溫。鍾會計也說過嚴大大最早肯定也是從地秧子開始搞起的,那時候沒有塑料薄膜,地秧子保溫就成了大問題。所以,才琢磨出了現在這種紮塘口圍子大規模生產塘秧的辦法,這樣做出來的塘秧出苗期短,苗壯根係好,易於移栽和成活率高,病蟲害也少。而且,塘秧苗種植後花期早、掛果多,產量自然也高很多。最重要的是收成早,上市也早,賺錢也多。這兩種做法的不同之處在於地秧子做工簡單、本錢低,紮塘口圍子做塘秧複雜繁瑣不說,成本也高。兩種做法都要求塘秧把式掌控塘秧溫度的功力和火候老道,不同之處在於做地秧子更依賴天氣,要是遇上異常的嚴冬天氣,再有本事的塘秧把式也無能為力。而紮塘口圍子做塘秧,塘秧把式可以人為控製塘口溫度和濕度,但塘秧把式的功力必須更加老道嫻熟。當然,地秧子出苗的時間要比塘秧晚一個季節,自然價錢也要低一大截。不過以他們嚴家的功力和火候,要是在自己家的自留地裏做地秧子完全沒有問題。即使比塘秧苗晚一點,那也比別的塘秧苗差不到那裏去,拋開價錢不說肯定買賣好,這畢竟是一筆額外的收入。
    現在想起來,方鵬飛敢肯定嚴大大最早在洋神父那裏學的就是地秧子,隻是那時候還沒有塑料薄膜,保溫就全靠蓋在地秧子上麵的草簾子。對了,洋教堂裏肯定有玻璃,玻璃的透光比塑料薄膜還好。但嚴二叔敢嗎?王幺伯和周隊長他們準許他那樣幹嘛?那不是大孽不道去作死啊!
    臘八節這一天,塘口上早早收了工,周隊長臨走的時候吩咐方鵬飛說:“明天是塘秧把式正式上塘的日子,三嬸要到你這裏來做飯,你好好幫她哈。還是老規矩六張桌子,王幺伯他們大隊領導都要來。”方鵬飛心裏高興,還是多嘴地說:“啥子都沒得還六張桌子呢,三嬸來了咋個做哇?”周隊長笑著說:“你娃咋個曉得沒得呢?這些都不關你的事,鍾會計曉得置辦,你隻管把你灶房先收拾幹淨,不要等人家三嬸來了你娃屋裏還邋邋遢遢的,人家咋個下手哇?”
    周隊長說的也是,方鵬飛一人吃飽啥子都不管,每次到要做飯的時候上頓吃過的碗筷還甩在鍋裏沒有收拾,日子過得實在有些邋遢。於是,方鵬飛趕緊回屋裏收拾起來,免得三嬸真的來了笑話他。方鵬飛正收拾屋子的時候鍾會計來了,一隻手端一大碗臘八飯,另一隻手提著大半瓶蔗渣酒。一進屋就大聲說:“方娃子,你看是不是還是老子心好?今天是臘八節,隻有老子們過來陪你娃過節了。”
    鍾會計又從衣裳口袋裏掏出幾把炒幹胡豆放在桌子上,對他說:“哎……你娃這就對了,是該把你娃這個狗窩窩好好收拾一下,剛才人家三嬸還跟我說這個事呢,想不到你還是自覺嘛。”方鵬飛停下手,說:“你亂說,三嬸咋個曉得我屋裏像狗窩窩哇?”鍾會計從灶台上拿起兩個方鵬飛剛剛洗過的碗,倒上酒,坐下說:“過來喝兩口,聽老子慢慢給你娃說。”
    方鵬飛坐下來,看鍾會計嘴邊掛著一種莫名其妙的笑,就曉得他又不懷好意,不曉得心裏憋了啥子壞話想說。鍾會計用嘴擼了一下那碗八寶飯,說:“這個是人家三嬸給你娃的哈,剛才我過去跟她交待明天的事情,人家說你一個人,喊我順便給你娃端過來的。唉,老子心頭想你娃咋個有這麼好的福氣呢?可以享受這種不一般的啥子呢……哦,待遇!”鍾會計陰陽怪氣,還把說話的聲音拖得老長。
    方鵬飛怕鍾會計說話有詐,半信半疑,說:“我才不信呢,明明是你婆娘做的,你想燒我不懂嗦?”鍾會計抿了一口酒,說:“嘿,老子跟你娃擺老實龍門陣,你龜兒子咋個不信呢?真的是三嬸喊我給你娃端過來的。你看看這麵上有花生、蜜糖、還有肉呢,全都是些稀奇東西,想必都是人家平時舍不得吃的。哎,我說你娃咋個口福就這麼好呢?再說你娃也不動腦殼想一下,我屋頭那個婆娘咋個弄得出這麼花哨的好東西來嘛,老子婆娘要有這麼好的手藝和閑心,老子睡著都要笑醒!還有不瞞你說,我那個婆娘嗇球得很,你娃想都不要想喊老子給你娃端一碗這個來,隻有像三嬸這樣的女人,人對了就大方得很……不過老子看你娃除了個子長的高一點也不咋個的嘛?”
    方鵬飛最討厭鍾會計說這種話,而且臉上全是奸詐和猜忌,叫他感到渾身不舒服。心裏想老子難得理你,反正喊我在塘口上做活路都是你們生拉硬拽的,又不是我自己想爭到要做的。不過聽鍾會計這樣說,方鵬飛倒是相信了八寶飯是三嬸送的,心裏又高興起來。至於三嬸為啥子要叫鍾會計給自己端一碗八寶飯過來,心裏還是有些生疑。是三嬸對自己有好感,還是三嬸這個人確實心腸好呢?於是他對鍾會計說:“你不要誆我哈,三嬸憑啥子要平白無故喊你端這個過來哇?還不是人家在討好你,你又不敢正大光明端回去跟鍾嬸說,隻好跑到我這裏來打假差享用,還鼓搗張冠李戴東拉西扯些跟我說這些。”鍾會計把酒碗往桌子上一杵,說:“嗨,你娃咋個不曉得個好歹呢,不相信老子說的就算了,咋個還給老子倒打一釘耙呢!”方鵬飛笑著端起碗來碰了鍾會計的那隻酒碗,說:“不敢!”
    鍾會計端起酒抿了一口,一臉誠懇地說:“其實老子心頭曉得你娃怕啥子,跟你娃說個實話,你娃要是虛點心想誠心誠意地請教我的話,我可以給你漏點秘訣。給你娃解釋一下三嬸為啥子要給你一碗八寶飯。”方鵬飛不吃鍾會計心裏那一套,說:“那她為啥子哇?”鍾會計見方鵬飛不上路,又說:“嗨,你娃還不信嗦?我跟你說的是真的,你不要看三嬸這個人平時悄聲莫氣的,那是現在嘛。其實,這個女人還是熱心得很,心腸也還是多好的。女人嘛,有了這兩點,再加上人又長的漂亮撐展,就是非多。不過你娃不要怕,你和她一起做活路是生產隊給你派的事情,隻要你娃自己不要往歪裏斜裏去想,她不敢招惹你的,人家又憑啥子要招惹你娃嘛?周老十不是都說你娃在這個生產隊裏跟哪家都沒有啥子瓜葛的,這中間其實就有這個意思,所以說生產隊才沒有哪個敢亂說你啥子,哪個要說些啥子都曉得是亂說的,沒得那個信的。再說了,人嘛,站得撐行得直,就不怕身後有影子,你看老子不是經常跟三嬸接觸,又有哪個說我哇?”方鵬飛端起酒來和鍾會計碰了一下,說:“你是啥子人哦,生產隊裏數不到第一都數第二,哪個敢說你哇!來,幹了哈!”
    喝了酒,鍾會計又神神秘秘地問方鵬飛說:“你娃覺得三嬸這個婆娘咋個樣哇……”鍾會計還是在套方鵬飛,方鵬飛警覺地看著鍾會計,謹防他又在誆自己,說:“我咋個曉得呢?我跟她又沒有啥子來往。”鍾會計似笑非笑地盯著他,說:“你娃看到老子幹啥子呢?老子們是在關心你,你不要不識好人心哈。我跟你說,三嬸真的是很會來事的一個女人,這不?還沒有跟你咋個起,就先給了你娃這麼好一碗八寶飯,好把你娃嘴巴給封到起,你娃還球不明白嗦?”方鵬飛笑了,說:“你打胡亂說,封我啥子嘴,她又憑啥子要封我的嘴哇?”
    鍾會計拿起酒瓶子來倒酒,說:“這個你娃就不懂了哇?所以你娃就不要有啥子虛火。寡婦門前是非多,她咋個不先封你娃的嘴嘛,正因為你和她接觸不多,對你娃還不了解,人家才怕你娃掉起個屁嘴亂說,曉得了哇?”
    鍾會計這麼一說,方鵬飛心裏才覺得鍾會計說的點道理,但心裏頭還是提防到鍾會計,就故意轉移話題說:“你今天是不是遭啥子刺激了哦?到我這裏來淨說這些不沾邊的話。”不想鍾會計竟然氣呼呼地一拍桌子,說:“你娃還說對了,老子今天是受刺激了,老子屋裏頭那個瓜婆娘,這幾天天天跟老子不安逸,給老子們吵、吵、吵!吵得老子心頭煩……”“鍾嬸又咋個不安逸你了嘛?”方鵬飛順勢引導他。
    鍾會計又喝了一大口酒,說:“龜兒子的瓜婆娘曉得個啥子嘛,淨給老子說些沒得用的。上一次老子不是跟周老十幫到三嬸賣年豬嘛?回來三嬸給我和周老十一家弄了些豬下水,還割了兩斤肉,算是感謝噻。老子那個瓜婆娘就不安逸了好幾天,硬說老子被四類分子婆娘迷到了,你說龜兒子的是不是個瓜婆娘嘛。”方鵬飛笑起說:“那你自己說是不是遭四類分子婆娘迷到了嘛?”鍾會計也笑了,罵他說:“迷到個鏟鏟,你龜兒子的挨球!”方鵬飛說:“哪個喊你沒有事要去幫到人家賣年豬的呢?你不是自己找些事情啊。你和周隊長又不是不曉得她是個四類分子婆娘,她要找人幫忙嗎,也要找像”國舅”他們那些人嘛,龍幫龍蝦幫蝦都沒有啥子說的。哪個喊你和周隊長兩個要那麼積極呢?那天我去找周隊長想請假回家的時候,周嬸也不安逸得很。你們兩個又何苦呢?幫她賣年豬,你那個貧下中農婆娘當然會不安逸你哦,這說明你婆娘貧下中農立場堅定,鬥誌昂揚,還生怕你立場不堅定,耗子腰杆裏別杆左輪槍,起了打貓心腸,你活該!”
    鍾會計被方鵬飛說的啞口無言,又不好跟他發脹起,就說:“你娃曉得個屁,我跟周老十兩個每年都是這樣的,又有啥子嘛,未必哪個還敢說我們兩個假公濟私心懷叵測了嗦?瓜婆娘些就曉得吃飛醋。人家三嬸再咋個也算是我們生產隊裏做塘秧的一塊金字招牌!當然了,這話明裏不好說,其實哪個心裏都曉得,就他嚴老二有做塘秧的手藝又咋個了嘛?這麼些年來要不是有三嬸撐起,我們生產隊的塘秧生意也不見得有這麼好。我跟你娃說個實在的,自從三嬸遭嚴家兄弟兩個騙了嫁到我們新農堰高坎來後,不但便宜了那狗日的嚴老三,我們生產隊還算白撿了一個寶呢!三嬸手上又勤快又能幹,人還長那麼漂亮,生產隊每年都派她在塘口上來做飯,就是為了迎合那些東山上來的買主些,那幾爺子跑的地方多了,嘴巴也吃叼了,都覺得她做的飯好吃,年年都往我們這兒跑得飛快的。最主要的是三嬸小時候學過編棕葉子,那手靈巧得不是一般的,東山上那些大買主都點名要她開的塘秧,其他婆娘些開的塘秧人家都要談嫌一哈。就為這個事情還發生過那些老買主扯筋過孽,後來王幺伯才想了一個主意來平衡,就是嚴家兩個女人開的塘秧提高價錢,你說是不是給我們塘秧增光添彩了嘛?所以說三嬸還是一塊金字招牌……當然,話又說轉來,主要還是我們生產隊做的塘秧好。”鍾會計說的眉飛色舞,方鵬飛越聽越覺得有點神奇。
    方鵬飛把自己碗裏的酒折了一半在鍾會計碗裏,說:“你又在亂說了,是不是還沒有喝夠哦。”鍾會計壓低聲音說:“哪個跟你娃亂說哦!王幺伯也是心知肚明的。其實,要是單說三嬸這個人嘛,還真就是一個不錯的女人,人家懂事理,說話又有分寸,能幹勤快不說,手藝也好……”方鵬飛看鍾會計抿著酒,問他說:“那照你這麼說嚴二嬸手藝也還是可以哦?”鍾會計說:“公道的說嚴老二那個婆娘手還是巧,就是人不對。”方鵬飛看著鍾會計又問說“還有啥子呢?”鍾會計也看了方鵬飛一眼,說:“老子曉得你龜兒子的精靈球得很,好嘛,反正你娃也跟隊上的人沒得啥子扯扯襻襻,老子今天就都給你娃說了。”鍾會計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包“經濟”煙來,往自己嘴上塞一支,又給方鵬飛一支,看來今天真是把方鵬飛當成自家人了,要一吐為快了。點上了煙,鍾會計才說:“還有啥子?就比方說人家曉得要和你娃一起做事情,就先給你娃來一碗八寶飯,把你娃嘴巴蜜到起,免得你娃不懂事為難人家,你說這個算不算通人情懂事理?”鍾會計酒喝多了又重複說這些,方鵬飛不以為然,就想聽他說具體的,鍾會計接著說:“其實,周老十和我心裏都清楚得很,人家好多事還是有點冤。她冤就冤在先是遭那狗日的那嚴家兩兄弟騙了,後來越陷越深。婆娘嘛,木已成舟的事情又有啥子法呢?人家認了!哪曉得狗日的莽子嚴老三沒得球本事,還鼓搗要人家弄出個啥子借種的醜事來。哎,你說那個狗日的莽子要不打這個歪主意和嚴老二事先勾結起,老子想三嬸一個女人家不敢哦!當然了,女人一旦有了這些事情是收不到口口的,後來又弄死了個人,鬧得整個新農堰高坎沸沸揚揚的。而且,那個背時的還偏偏是王幺伯的堂弟,好端端一個女人就這樣一步步弄成了這樣。哦,光興說人家勾引男人,就不說有男人去招惹人家嗦?要錯都是各占百分之五十噻。當然,兩個男人都死了,就死無對證了,把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在了她一個人頭上,就這麼簡單一回事情。那些啥子說人家不正經,提起褲兒找相好的,都是狗日的瞎說,未必哪個又親眼看到了哇?就算有那麼回事,又咋個了嘛?我們鄉下的婆娘沒有啥子書上說的那種矜持哈。再說了,像三嬸這麼一個漂亮妖豔的婆娘,遭他狗日的嚴老三娶了,哪個不羨慕哇?老子都嫉妒!他狗日的還要鼓搗出去放啥子蜂子掙錢嘛。那娃,就是王幺伯的堂弟,也不是啥子好人,仗恃有臂膀人家惹不起,說不定還是鼓搗欺負人家的呢?隻不過遭狗日的嚴老三撞上了,三嬸又是個好麵子的人,這種醜事再咋個也不能遭自己的男人曉得了噻,結果就隻有把那娃按到黃桶頭裏……當然,這都隻是我和周老十我們兩個人悄悄分析的哈,無以為證!”鍾會計還是老一套,不過版本跟過去有點不一樣,方鵬飛覺得還是有點新奇,他把自己碗裏那點酒全都倒給鍾會計,說:“你們咋個會這樣想呢?”
    鍾會計興致很高,也許是喝得差不多了,說:“咋個會這樣想,鄉下好多事你娃懂不起,你要是在鄉下呆過三五年,也許你就曉得個卯竅了。我們生產隊為啥子塘秧好賣哇?除了他嚴老二的手藝無人可比外,三嬸招人待見也起了好大的作用,你曉得不曉得?這就是癟門。我再給你說個最簡單的事情,以後開塘後,我每次到新繁去置辦東西都要順便挑一擔塘秧去賣,往東門雜貨鋪門口街邊一擺,喊雜貨鋪的張孃孃幫我賣。她也曉得,直接就給人家買主說是新農堰高坎三嬸開的秧,馬上就有人排起隊的買,哪個要亂說些啥子還不賣給他呢!等老子們辦完事回來,張孃孃都幫我賣完了,老子光數票子就是了。啥子?這個就是招牌,金子招牌。生產隊裏那些婆娘些都說老子能幹,她們曉得個錘子。啥子集體經濟哦,不就是大家好活歹活,捆到綁到一起你好我好過日子,免得找閑話說。好多人出工不出力,未必王幺伯就看不出來嗦?豁鬼!那個叫政治,管製四類分子也是政治,今天整這個明天又整哪個,跟老百姓穿衣吃飯過日子你要說有好大的關係,我看不見得。一會打倒劉少奇,劉少奇是走資派是工賊是賣國賊,過一陣又說打倒林彪,林彪是野心家又投敵叛國了,還有啥子打倒”四人幫”,”四人幫”陰謀篡黨國權,現在又搞”四化”,你說又有好多事直接關係到我們種田的老百姓了?一畝田菜籽打兩百多斤、麥子收四五百斤、穀子收八九百斤,多數都交公糧供應給你們城裏人吃了,我們生產隊塘秧有個好收成那才是真刀真槍的,你說是不是?”鍾會計的酒量還真不咋個行,喝得口若懸河,打胡亂說了,他說:“老子過來也是給你娃敲個警鍾的,三嬸憑啥子就無緣無故的要給你娃一碗八寶飯哇?她還喊我過來順便跟你娃說,喊你娃把屋裏頭收拾好,這倒也是,人家這個也是為了你娃好。要不然明天王幺伯過來,看到你娃屋裏頭邋裏邋遢的,就是吃席桌心裏頭都不安逸你娃……你說說看,人家三嬸是不是懂事由明事理?還沒有跟你一起幹活路,就啥子都給你娃想到了,這樣的婆娘你說咋個不招人待見?隻是你娃也要小心一點,小心人家沒有往歪裏想,反倒是你娃自己先掉到水氹氹裏頭去了哈!好了,老子也不跟你娃多說了,明天一大早老子還要去趕早場呢,走了……”
    方鵬飛送鍾會計出門的時候對他說:“那你記到明天早上走的時候喊我一聲,幫我帶封信到新繁去寄了。”鍾會計真有點醉了,說:“帶……帶啥子信哦?”方鵬飛說:“你們不是不要我回去嘛,還不興我給家裏寫封信說一下啊?”
    鍾會計給方鵬飛招了招手,說:“好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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