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農堰高坎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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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每當這個時候,方鵬飛就會發現嚴二叔一個人躲的遠遠地,低著頭在那裏做他自己的活路,好像人家說的這些跟他和嚴家毫無關聯,完全是那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與世無爭和麻木不仁的樣子。嚴二叔出工幹活路從來都是兢兢業業、認認真真。他從來不和任何人打堆,也不去接任何人的話茬,永遠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就連在曬壩上聽周隊長安排活路的時候,他都是站得遠遠的,比那些四類管製分子還老實。他的這種孤寂,叫方鵬飛這個外來人看了都覺得實在是有些可憐和可悲。也許是因為他懶得聽田間地頭的那些閑言啐語,或許是因為自己本來就做了那種丟人現眼的事情,實在是沒有臉麵麵對這些。但是,也有一個很有趣的現象,那就是那些嘴上不積點德的婆娘些和口無遮攔的男人們,再咋個說事,對嚴二叔還都隻是含沙射影,好像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忌諱,不像他們說三嬸和嚴三叔那樣,可以隨心所欲,指名道姓地猖狂。
雖說嚴二叔才四十出頭,生活的磨難已經把他折磨和壓抑得喘不過氣來,蒼顏白發,彎腰駝背,一家六口的生計全都依賴到他一個人出來幹活路支撐。所以,不管是烈日當頭還是刮風下雨,隻要是生產隊裏有活路,他從來都不歇空和耽誤,也從來不挑肥揀瘦和惜力氣。而且,周隊長在這方麵對他也是網開一麵很照顧,把整個生產隊秧田放水和敗水之類的活路全都包給了他一個人。所以,方鵬飛經常都能看見他一個人扛著鋤頭,起早貪黑往田裏頭跑,尤其是在陰雨連綿天和接連天晴不下雨的時候,都會看見他孤獨的身影在田地裏頭忙碌。嚴二叔很少跟人說話,總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好像生怕粘上了哪個會惹來更大的麻煩是非。人家嚼舌頭根子說三嬸和嚴三叔還有他的那些事情,他從來不溫不火,不聞不理,更不跟別個去搶白申辯,權當自己就是一個又聾又啞的人。方鵬飛甚至都懷疑原來聽說過那些有關他的事情,是真的還是假的?也看不出他有哪一點點的偉岸和斯文樣子,心裏實在不敢恭維他當年可以和嚴三叔一起演那出“狸貓換太子”的雙簧戲。方鵬飛沒有見到過已經遭槍斃了的嚴三叔,但要說三嬸那麼一個漂亮妖豔的女人,曾經遭嚴二叔迷惑到過,還和嚴二叔有過那種“借種”的事,他真有點不敢相信那些都是真的。真要是那樣的話,簡直有些不可思議和想象,除非嚴二叔這些年的變化真的太大了,受的精神折磨旁人難以想象。
時間一長,方鵬飛還發現了一件更搞笑的事情。那就是在田間地頭,不管生產隊的男男女女些鬧騰得再歡實,隻要是家住二小隊那邊的大隊書記王幺伯從地頭邊走過,剛才還嘴皮子很靈光的,全都會趕緊把嘴巴閉得綁緊,馬上裝模作樣地老實起來。每當這時候,方鵬飛都會直起腰來仰慕王幺伯的威嚴,甚至隔很遠就能感受到王幺伯走在田坎上的那種震撼和他不動聲色就可以風卷殘雲的威力。每當這個時候,方鵬飛都會偷偷地瞟一眼四周,看那些牙尖婆娘些和愛吊起嘴巴亂說一氣的男人們都是啥子模樣,在心裏頭蔑視四周的人,說:“咋個都不敢說了鬧了呢?”
鍾會計和周老大鬧鉚後,一天到方鵬飛屋裏來,說自己後悔一時嘴賤,說了那麼一句不該說的話,竟然惹來了周老大那麼大的反應,害得自己在全生產隊人麵前丟了臉麵,叫人看了笑話,還特別說方鵬飛那天就高興慘了。鍾會計奉勸方鵬飛說:“周家仗到他們人多,一貫霸道耍橫,你娃以後也少惹周家的人。”方鵬飛說:“人家周老十還是多對的,當生產隊長也都很服眾哈。”鍾會計卻說:“周老十當生產隊長我沒得啥子說的。但是,你要曉得,要不是他們周家人多勢眾,他也當不到這個生產隊長。狗日的周家當個生產隊長都整成世襲製,那個周來福就啥子都球不懂,罄錘一個還當保管?說白了都是老子一個人撐起的!”方鵬飛故意調侃他說:“周家人當生產隊長和保管,你鍾家人不也當上生產隊會計了嘛,這就扯平了噻。再說了,你自己都說你一個人撐起的,好安逸哦,你又當會計又當半個保管還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還沒有哪個敢說你啥子,特別是人家宋家和嚴家說啥子了嘛?”鍾會計不容置否,理直氣壯地搶白說:“他們兩家敢說啥子!”方鵬飛笑扯扯地說:“你們欺負人家都欺負慣了。”鍾會計馬上一口否認說:“哪個說欺負他們了哦?哪個喊他們要做出那些授人以柄的事情呢?在這個鄉壩頭就是這樣的,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窮極無聊都球莫名堂。其實,說真的哪個對他們嚴家和宋家又有好多不安逸,也不見得。倒是周家一直是新農堰高坎的最大戶,大戶就見不得哪個壓他們一頭,剛解放那陣嚴家就壓了周家一陣,周家人到現在都一直不安逸呢。”
方鵬飛好奇地問鍾會計說:“那是咋個一回事情呢?”鍾會計看了他一眼,說:“算了,難得給你娃說這些事情,說了你娃嘴快,又給老子惹事的。”方鵬飛故意激他說:“嫌我給你惹事,你自己那天惹的事還小?我嘴快,你好久看到我在外麵說過啥子了,你不說算了,我還懶得攪到你們那些事情裏頭去呢。”鍾會計曉得方鵬飛在笑話他和周老大打架,甚至還有點看不起自己。於是,不打自招地顯擺自己很明事理,悄悄對方鵬飛說:“你娃曉得啥子哦,老子跟你娃說,其實嚴二叔那個婆娘和三嬸一樣,也是個能幹的女人,啥子都精靈,唯獨是在嚴老二和三嬸這件事情上抓住不放,死鑽牛角尖!結果把事情弄成了這個樣子。”方鵬飛插嘴說:“方腦殼一個!你不是說啥子剛解放的時候得嘛,咋個又東拉西扯的哦?”鍾會計接到說:“啥子腦殼是方的哦,這個世上就莫得哪個腦殼是方的,隻有瓜娃子腦殼才是方的,嚴二嬸是一下打不過調來。你想啊,當年嚴二叔都敢和嚴三叔兩個人背到起她耍狸貓換太子的把戲,還把三嬸給迷了,她嚴二嬸還不時時刻刻謹防到這一手啊?”方鵬飛也想跟鍾會計證實一下,就說:“你說當年嚴二叔真的和嚴三叔兩個騙了三嬸的啊?”鍾會計正兒八經地說:“咋個不是呢,這個我們新農堰高坎的人全都曉得,他狗日的兩個後來自己都承認了的,你說嚴二叔本事大不大哇?所以嚴二嬸咋個不謹防到呢,也是精靈人太精靈了,精靈反被精靈誤。這都是家醜的嘛,再咋個都不該拿出來說噻!其實,我們鄉下”借種”這種事情根本不稀奇,在我們新農堰高坎和花牌坊這一轉多球的很,我都曉得好多,是哪個就沒得必要說了,你娃曉得了對你娃也不好。鄉下嘛,很簡單一回事情,不是哪個就非要重男輕女,非講究個啥子接香火的事情,這都是祖祖輩輩往下傳的規矩。要講這個規矩的理由也很簡單和實際,說到底還不是勞動力的問題。說現實一點,哪家屋裏頭都需要男勞力,雖然毛主席說過”男女都一樣,婦女要頂半邊天”,但婆娘些和男人就是不一樣,要不咋個”大寨式”工分製也要分個男的十分,女的六七分呢?這個就是男女有別,看出力氣大小和能幹些啥子活路的問題。毛主席他老人家英明沒有啥子說頭,但事實就是事實,鄉壩頭就管不到那麼多了,隻有這樣才是公平合理是不是?男勞力做活路得行,婆娘些生娃兒可以,哪個都離不開哪個算是扯平了的,反正我是這樣理解毛主席說的”婦女要頂半邊天”。所以說,鄉壩頭說的接香火,當然就成了家家戶戶的頭等大事,像嚴二叔屋裏頭那樣,二天幾個女娃子長大嫁人了,你說他指望哪個哇?老天爺他就是不公平,有的人家他就是生不出帶雞雞的。你說咋個辦哇?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這些事情搞著急了也就隻有打那些歪主意了。當然,要做這些事都是悄悄咪咪的,天曉得地曉得就算了,莫得哪個還大張旗鼓到處去宣揚,瓜的嗦!我跟你娃說,我就曉得還有屋頭婆娘遇上這樣的事情,自己都憋不住,直接就主動給自家男人提出來的都有,也有姑子和嫂子主動就把自己男人借出來的都不稀罕。鄉壩頭嘛,你娃想不到的千奇百怪的事情都有,說了你娃都不一定信。屋裏頭竟生女娃子的都要這樣幹,那就更不要說像三嬸和她那個沒得搞的男人了,這個是好自然的事情哦。這些事情隻要不被隔壁鄰生曉得,就啥子事情都沒有。你管球得人家是哪個的種呢!隻要是自己婆娘肚子裏頭生出來的,就是自己的娃兒,借也一般都是自家屋頭的血脈自家親嘛。就更不要說還有男的搞急了,幹脆把自己婆娘直接放出去找那些個非親非故的,這個樣子還更沒有啥子後患和瓜葛扯!嚴二嫂看起來精靈,好像是一時氣不過,硬是鼓搗說人家三嬸屁騷偷了她家的男人。結果呢?不出事情也都出了,都是一大家子還有個球的說頭啊,關起自家門來說清楚擺平就算球了噻。其實,這些事情也說球不清楚,真是害了別人也害了她自己,倒瓜精一個婆娘!再說了,我們生產隊和新農堰高坎的人逮到人家的事情就亂說一氣,球莫名堂,就是圖個事情不大,泄私憤而已,跟他們有球的關係。要是後來嚴老三不把人弄死,我們單說嚴家”借種”的事情,隻要他們嚴家關起門把事情都擺平了,你看王幺伯管不管?管了算老子輸!”
鍾會計說的津津有味,頭頭是道,也不嫌方鵬飛愛聽不愛聽。在方鵬飛心裏,鍾會計是整個生產隊裏最有文化和腦殼的人,說話還算客觀公正。所以,方鵬飛一直把他當朋友看,而鍾會計對方鵬飛也頗有好感,兩個人還算說得來。
方鵬飛看鍾會計嘴都說幹了,把自己的知青搪瓷缸推到他麵前,意思是喊他喝口水再說。鍾會計也不客氣,端起搪瓷缸就喝,然後接到又說:“三嬸這個婆娘,其實本質還是不錯的,人也心善心軟,要不然咋個最早會遭那狗日的兩兄弟給坑了呢,人家最終不還是認了命的。其實你不要說,狗日的雙胞胎兩兄弟就是長的一摸一樣,你不要看嚴二叔現在這個扳像,原來個子比周老十還高,腰杆也直,儀表堂堂的,嚴老三隻要不開腔,我們生產隊好多人都把他們兩兄弟分不清,狗日的兩個耍”化學”,三嬸咋個不遭弄來籠起嘛!三嬸自己後來不也認了這個命嘛,其實想穿了兩口子過自己的日子嚴老三也莫得啥子,隻要不開腔不出氣不犯一根筋,三嬸把狗日的牽出去也丟到她啥子麵子,畢竟人高馬大一堆還儀表堂堂的,在我們鄉壩頭就算可以的了。所以後來三嬸才在已經上了賊船不得已的情況下,隻有鼓搗自己開竅這麼想了。去哪裏告他嚴老三哇,告了又咋個呢?你各人都弄不清楚哪個是自己的男人,那件事是你各人男人幹的,那件事情又不是各人男人幹的?最終還不是兩敗俱傷的事情,而且嚴家兄弟兩個還未必要遭起。再說他們嚴家”借種”的事,先不說三嬸是不是個水性楊花的婆娘,她要不是慈悲為懷可憐嚴老三的話,狗日的嚴老三就是急得跳進青白江大河都搞不成。這個就說明人家該為他們嚴家做的事都做了,是嚴老二那個瓜婆娘把這個家醜鼓搗鬧翻的,也就怪不得我們生產隊和新農堰高坎的人一貫屁嘴癢撿個耙合。後來,這個事情就越傳越玄,成真的一樣了,三嬸就不是一個壞婆娘也都是壞婆娘了,你說是不是?反正都遭你們說成”梭葉子”婆娘了,那還不破罐子破摔了啊!再後來,龜兒子嚴老三鬼迷心竅了,不曉得是咋個又想起要鼓搗出去放啥子蜂子。哪個女的不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吸土哇?咋個敢保證三嬸她不偷男人呢!事出都是有因的,沒有前頭的那些事情,就沒得後頭這種結果。我個人的看法就是三個字,”遭逼的”!”聽鍾會計這麼一說,方鵬飛先是想跟他說個玩笑話,說他這是袒護到三嬸說的,是不是心裏也對三嬸有啥子想法哦?隻是方鵬飛不敢這樣說!
方鵬飛住的兩間知青土坯房子已經有些年頭了,在他到新農堰高坎插隊落戶之前,就已經住過兩個知青了,他是第三個住進來的知青。按照知青政策,農村生產隊每接納一個插隊落戶的城市知青,上級知青辦就會逐級撥付八百塊錢的安置費。八百元算一筆巨款了,老隊長周三伯有眼光,生產隊六九年接納第一個知青的時候,就在曬壩上大公倉房旁邊修了這兩間幹打壘的土坯草房子,當時還順帶修了生產隊的小倉庫,生產隊的人都把這兩間幹打壘的土坯草房子叫做知青房。房子麵積不大,兩間房子加一起也就四十來個平方,四周牆壁全是土夯牆壁,兩尺多厚,連白灰都沒有舍得抹一下,土牆帶著田裏的泥土本色和氣味。屋子中間隔一堵竹籬笆抹泥的牆壁,就把屋子隔成兩間,外間做灶房,裏間算是寢室,一開門就是生產隊的大曬壩。輪到方鵬飛住進這兩間房子的時候,中間那堵籬笆牆上的泥巴都已經脫落好多,稀牙漏縫的。四麵土夯泥牆也裂出好幾道兩三寸寬的大縫,雖說用泥巴抹上,但還是有些嚇人。周隊長對方鵬飛說:“這個沒有啥子,你放心住,鄉壩頭都是這個條件,再說幹打壘土夯牆結實得很,再有個二三十年肯定都沒有啥子問題。”
外間廚房沒有煙囪,整個屋頂被柴灶冒出來的煙子熏得黢黑,木頭框子門上也隻有篾條笆子,原來抹的泥巴都掉完了。周隊長說:“那天我喊人來給你抹點泥巴。”周隊長說了這事後就搞忘了,後來還是方鵬飛跟鍾會計抱怨,鍾會計才喊來嚴二叔幫忙,他們兩個從田裏頭挑來泥巴,宰了一些稻草節子用水合成稀泥巴,抹在那扇門上完事。
在新農堰高坎要曉得一件啥子事情不用你去問哪個,自然就會有人主動給你說,而且會把來龍去脈都給你說的清清楚楚。六九年這兩間知青房剛蓋好後,來了一個男知青,那娃上一輩人在三線建設單位工作,單位從東北那邊內遷到成都的。所以,那娃說一口地道的北方話,剛插隊落戶到這裏的時候,跟新農堰高坎上的人說話交流都困難,很多時候相互都聽不明白在說些啥子。新農堰高坎這塊地界,往寬一點說距離周圍的彭縣、新都、灌縣還有郫縣的唐昌和團結鎮幾個地方都不遠,幾個地方的口音相互交融,說話都帶卷舌音,前舌音很重,加上方言和土話多,新來乍到的人確實很難適應。那娃姓武,大概因為是在東北那邊冬天裏生的,他爸媽給他取名叫武嚴冬,新農堰高坎的人把人家的名字喊成了“五年多”。這樣一喊不緊打,結果那娃真的在新農堰高坎呆了五年多,說是後來那娃的老漢隻好辦了提前退休,才給那娃搞了一個回城頂替工作的指標。新農堰高坎的人都說那娃走時,竟然沒有說一句新農堰高坎的好話。因為,他認為新農堰高坎的人都在詛咒他。所以,他才在這裏一呆就是五年多。而新農堰高坎的人都說:“那娃真是冤枉死我們了!”
“五年多”走了有半年,公社又給這裏安排來第二個知青。這回是個女的,姓李,生產隊裏好多人連她的名字都叫不上來。鍾會計說這個女娃子叫李凡,因為每隔三個月他要到公社去代領她的生活費和供應號證,所以曉得她的名字。這個女娃子除了漂亮嬌貴之外,就沒有給人留下任何好的印象,完全就是一個人見人煩的女娃子。人家到新農堰高坎上來落戶總共不到一年的時間,真正在這兩間知青屋子裏頭住過的時間加起來都不到十天。那個叫李凡的女知青從到這裏插隊落戶那天起,就開始成天跟在周隊長屁股後麵哭鬧,哭到喊到說她一個人不敢住曬壩邊上的知青屋裏。說曬壩四周沒有人家,晚上又沒有電燈,她怕鬼,一個人不敢住,就更不要說指望她到田壩裏頭去幹啥子活路了。這個女娃子做的事情也太絕了,一到晚上就賴在周隊長家裏攆都攆不起走,整個就是一個膽子小臉皮又厚得要命的人物。後來,她幹脆就成天都賴在周隊長家裏了,把自己的糧食供應本和每個月八塊錢的生活費往周隊長家灶台上一甩,就算已經入了周隊長家的夥。每天周嬸做好了飯,她也不客氣,自己先舀一碗端起來就吃,氣得周嬸到處騷罵她。可是,人家任由你再咋個罵,就當沒有聽見一樣,依舊是我行我素。更絕的是,天不見黑她就一個人先拱到周隊長兩口子的床上睡了,隨便你再咋個喊都喊不起來。起初周隊長還以為她就是耍賴幾天的事情,也就不愛管她,想等她鬧幾天,自己鬧膩了,就曉得收拾起自己的脾氣。哪曉得這個女娃子”烏龜吃秤砣鐵了心的”,還真就起了要在周隊長家長期安營紮寨的心思。這樣一來周隊長不幹了,先不說一個大女娃子天天在自己屋裏頭晃蕩,還啥子事情都不做,跟客人一樣,叫那些婆娘些在田壩裏頭嘻嘻哈哈當笑話龍門陣擺,說啥子都有。這下子周嬸就更是不幹了,兩口子為這個事情還紮紮實實地鬧了一架,都成新農堰高坎的一大笑話了。周隊長實在是沒得法子了,隻好許了李凡一個月的假,叫她先回城裏去消停一下。可是,人家一回城裏就三四個月不回來,為這個事情大隊書記王幺伯還理麻周隊長一通。周隊長倒是沒得啥子,心裏頭還阿彌陀佛呢,也懶得管人家好久回來。過來一段時間王幺伯又理麻這事,曉得這女娃子還沒有回來,就批評周隊長說:“你咋個幫助和教育知識青年的?你未必就沒有一點啥子辦法了嗦,她耍賴你就等她耍賴啊?你就不會動動腦殼,這個女娃子不是膽子小嗎?你要不找個啥子法子紮紮實實收拾她一回,她肯老實啊?”周隊長還想跟王幺伯討教用啥子辦法來收拾人家,王幺伯卻說:“啥子法子還要我親自教你啊,你自己去想……”
找個啥子法子來收拾這個叫李凡的女知青呢?周隊長想了半天,終於明白了王幺伯的意思。以前,周隊長是怕弄出啥子事情來,一直把自己家的那條大狗用鐵鏈拴住的,生怕李凡遭狗咬了。於是,周隊長等李凡回來後,就沒有再栓家裏那條大狗。哪曉得這下子惹了個大禍,李凡腳肚子上遭大狗狠狠咬了一口,害的周隊長趕緊用自行車把人家馱到新繁鎮二醫院去看,又是打針又是撿藥,還賠了十幾塊錢的湯藥費。周隊長曉得自己惹了事,隻好又答應李凡再回城去養傷,結果人家連新農堰高坎都沒有回來,在新繁鎮直接坐長途汽車回了成都。這下子李凡和她家裏人找到了借口,回城裏養傷又是三四個月,還寫信回來跟周隊長要生活費和糧食供應。周隊長隻好叫鍾會計把人家每個月的糧食供應換成糧票,連同生活費一起寄去。
李凡最後一次回到新農堰高坎的時候,不敢再去周隊長家,就在田壩裏頭交給周隊長一份醫院證明和“病退申請書”。周隊長也學精靈了,都懶得看一眼李凡給他的那幾張紙,直接拿起她遞過來的鋼筆就簽上自己的大名,順勢就把她推到了大隊書記王幺伯那裏去了,還特意交待說:“你這個事情我沒有啥子意見,但這個事情還是有點大,最後放不放你走統統都歸大隊和公社上管,我這裏就是一個生產小隊,管不到你那麼多,就看你自己事在人為了。”
李凡心裏比周隊長清楚,拿起周隊長的簽字就跑到二隊王幺伯家裏,死纏到王幺伯不放。王幺伯也不是好惹的,先是耍威風和罵她熊她,甚至還嚇唬她說要叫大隊民兵把她給綁了。那曉得人家啥子都聽不進去,隻曉得哭!而且,還哭得死去活來上氣不接下氣,那個慘不忍睹的傷心樣子叫王幺伯都有些發怵了。王幺伯想了半天,總覺得有點啥子不對。後來王幺伯想起來,這才仔仔細細看了李凡的那份醫院證明和“病退申請書”,其中一排“典型狂犬病症狀”的字跳進眼裏。王幺伯這才想起好幾個月前聽說她遭狗咬過,恍然大悟地擔心起來,才曉得這個女娃子的厲害,隻好認輸點頭。然後,王幺伯腳攆腳地往公社跑了一趟,就像是辦自己家裏的事情,幫到李凡找公社知青辦說好話。等公社上一點頭,又馬上跑回大隊,寫好證明又蓋上大隊部的紅印章,像送瘟神一樣把這個叫李凡的女知青送起走。
至於,以後李凡是咋個在縣裏辦成的手續,新農堰高坎的人就不關心了,反正人家的事情跟自己沒有啥子關係。後來,新農堰高坎就有人說王幺伯凶是凶,但還是沒得那個知青女娃子厲害,一世英名,最終還是輸給了一個弱女娃子。王幺伯曉得後也沒有咋個生氣,隻是自嘲一番說:“老子一世英名算個球啊,老子是生怕你們周老十和生產隊輸不起!老子也管不到人家那張醫院證明是真的還是假的,反正上麵有成都大醫院的大印戳戳。萬一那個要是真的呢,那個女娃子要是真的遭了狂犬病瘋了呢,未必你們生產隊上還胎得起嗦?給你們生產隊撿了好大一個的腳子,你們還不曉得個好歹!”女知青李凡走得很突然,甚至連她留在知青房裏的東西都沒有要,以後就再也沒有音訊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