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動靜，陸雲哲也湊了過去，他也沉默了。
    燈影下，是個極其瀟灑的短發女生，劉語嫻。
    她一個人提著一桶漂白劑站在淩晨兩點的街道上，拿小勺往路上暗紅色的斑斑點點撒，一個小時的路程，等她收拾完，可能天都快亮了。
    “哥，你待著，我去幫忙。”陸雲哲說著要走，被林千漠拉住了。
    “別讓她知道，暗花這事有你我知道就夠了。”他看著那單薄的背影，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以後……能幫上的地方就幫，但是現在不行，我們不能露麵。”
    “你怕把她扯進來？”陸雲哲問，是個疑問句，語氣確實肯定的，“別自責了，半年時間，總能找到補償的機會。”
    “她小小年紀，為什麼收拾血跡還知道用漂白劑破壞DNA？”林千漠看著越來越遠的身影，握住了身邊人的手腕，依舊冰冷，卻是讓人踏實，“剛打完的時候她在遠處叫我，她怎麼會知道受傷的人是我？”
    陸雲哲默不作聲，和他並肩站在客廳窗前，目送那小小的女孩一路走一路撒漂白粉，她背著書包，裏麵鼓囊囊的，不知道裝了多少桶漂白粉。
    劉語嫻的身影消失在了八一，陸雲哲心口有點堵，悶得慌，一種奇妙的，從來沒有接觸到的東西在他心裏躥過。
    他想，也許這種感覺就是正常人擁有的情緒和情感吧？他感受不到自己情緒波動，這麼說其實也並不完全，刺激到了極致，還是會有反應的，隻是不完全罷了。
    沒人開口，氣氛有些沉寂，最後還是陸雲哲一個噴嚏打破了沉默，林千漠半拖半抱，把非要站在窗前等女孩回來的陸雲哲弄上了床，自己擦幹淨房間裏的血跡，長長呼出一口氣。
    劉語嫻……
    辛苦了……
    林千漠走近隔壁臥室，趴在床上，疲倦如同潮水般襲來，背上的疼痛時隱時現，睡著的前一刻，他聽見了陸雲哲的噴嚏聲，還想著這房子隔音真差勁……
    也許是老天也和林千漠過不去吧，夜裏下起來大雨，嘩嘩啦啦如同瓢潑，豆大的雨點打在平房的房頂上，噼裏啪啦響極了。
    油城的天氣果然奇葩，盡管是夏天，一下雨還是冷，冷到林千漠都被凍醒了，薄薄的夏涼被在這個時候一點用都抵不上。
    他按亮手機，淩晨四點，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間。
    他走出房間，客廳的窗戶已經被關嚴，窗台邊上站著一個人，眺望著遠方。
    林千漠走過去，這才看清陸雲哲已經換下睡衣，穿著長袖衛衣站在窗邊，被雨水模糊的玻璃什麼都看不清，隻能隱隱約約看見樓下路燈忽明忽暗。
    “被吵醒了？”陸雲哲沒有回頭，手貼在玻璃上，從反光來看，他如同被關在籠子裏的小鳥，玻璃外麵就是自由。
    “被凍醒了。”林千漠無奈披上外套，“那假小子回來沒？”
    “沒看見。”陸雲哲搖搖頭，“人家長挺漂亮的，到你那裏怎麼就成假小子了？”
    “性格像男生。”他想起來劉語嫻，其實也挺可憐的，有個幫主老爹，沒時間陪她，也不清楚她母親是什麼情況。
    一瞬間，林千漠像是想到了什麼，他問道，“之前，你猜測我父母被害……是有什麼依據嗎？”
    “你是指你生日那晚上？”陸雲哲轉頭看向他，嘴角上揚，不羈中帶著苦澀，“一個七歲的孩子，最多也就二年級，大晚上遇見一個殺手，正常人都應該告訴父母。”
    他停了停，繼續說，“接著往下想，如果你告訴了父母，就一定不會走上這條路，那是什麼原因讓你沒有告訴他們呢？再往下想，我就隻能想到這個了。”
    “……”林千漠捕捉到，他用的詞是正常人，而不是絕大多數人。
    “我估計劉語嫻明天上不了學了。”陸雲哲換了個口氣，語氣輕鬆了不少，“這一下雨，她的善後不都白幹了？”
    “也不一定。”他從雨水的縫隙中往外望，“說不定直接把血跡全衝幹淨了，她可以早早回家休息。”
    “我沒聽見單元門的響聲。”陸雲哲眼底藏笑，“可是我想，她不會像你一樣翻窗戶回自己家。”
    “你大半夜不睡覺，在床上聽單元門響沒響？”林千漠詫異。
    “我睡眠淺。”他抿抿嘴，轉身坐到沙發上，“有時候雖然是睡著的，還是能感知到外界發生了什麼。”
    “再睡會去吧。”林千漠挨著他坐下，沙發很軟，整個人都能陷進去。(沙發是單純的很軟，絕對不是為以後的那啥做鋪墊！！！切記！)
    “睡不著了。”陸雲哲說著，打了個哈欠，“你有沒有體會過困到極致就是睡不著的感覺，最後閉上眼睛自己卻在慢慢清醒，然後就那樣躺著，一夜就在半夢半醒之間，人就像飄在空中，很不踏實。”
    他搖搖頭，直覺告訴他現在的少年有一點不對勁，具體哪裏不對勁又說不上。
    看著他的反應，陸雲哲笑了，心底卻想著，為什麼要說出來這些，那些被逼瘋，讓他抓狂的感受，一個人知道就好，很多時刻，陸雲哲都很佩服自己的意誌力。
    雨還在下，依舊那麼大，不知不覺又起了風，忽明忽暗的路燈下樹影搖曳，天地之間好像隻剩下窗外的聲音。
    陸雲哲沒有說話，閉上眼睛把自己陷進沙發裏，似乎是在閉目養神。
    與此同時，沿著血跡走了一路的劉語嫻又回到了城南，如林千漠預料，雨水把鮮血衝洗的幹幹淨淨，她卻依舊不放心，站在寫字樓的簷下，靜靜等待著雨停，手裏還抱著一桶漂白粉。
    很小很小的時候，她爸就拿漂白粉擦了整個房子，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不知道，隻是那一天過後，她的母親就不見了，那時來了很多的警察，她害怕極了。
    等警察走後的一個晚上，她爸爸抱著她在樓下看月亮，那一夜月亮和今天一樣亮，一樣圓，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爸爸說，漂白粉和抗氧化劑有著同樣的作用，那就是躲避警方的魯米諾試劑。
    當時劉語嫻還天真的問，魯米諾試劑是什麼，為什麼要躲避呢？
    他爸爸告訴她，將來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或許某一天你還會用同樣的方法躲避它。
    那年所說的某一天，似乎就是今天，劉語嫻看了看日期，笑著笑著就哭了。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她至今不知道，隱隱約約有個猜想，可當她一提，劉華商準會打她，劉語嫻沒想到，自己會抱著漂白粉幫一個認識不到24小時的大哥善後。
    是為什麼呢？是因為她，他，他們，都在和世俗抗爭，他們是統一戰線上的人。
    韓憶零不知何時又回到了寫字樓的五樓陽台，手邊放著一瓶噴霧，瓶蓋開著，能聞見淡淡的荼蘼花香，她看著渾身濕透的劉落湯雞，眼神複雜。
    抬手拍下劉語嫻的照片，發送進地獄的微信群，她相信黑烏鴉會明白她意思的。
    這時的韓憶零，就是她最真實的樣子，沒有易容，沒有偽裝，臉上帶著天生的嫵媚和清純。
    風改變了雨點的方向，她半邊身子被打濕，卻還是沒動，目光不離劉語嫻。
    新城區一片漆黑，隻有遠處閃爍著亮光，雨聲蓋過了一切，一個女孩，一個女人，在黑暗中尋找屬於她們自己的光。
    手機震動，韓憶零拿起一看，來自孟語嫣，內容很長，是彙報的千哲藥業情況，她總是喜歡在淩晨的時候彙報。
    韓憶零瞟過數據，一切正常，回複一句收到便不再理會。
    及腰長發濕透，濕漉漉粘在身上，一向注重外表的她卻不打算回去，劉語嫻勾起了她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