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出去之後，陸雲哲飛快地從店裏破冰櫃中，拿出一瓶一半被凍成冰的礦泉水，擰開瓶蓋猛灌下去幾大口，冰冷的液體暫時壓製住了躁動，他靠著櫃台，開始仔細大量這個破破爛爛的手機“專賣店”。
    店鋪很小，一眼掃過去隻有十來部手機擠在牆角的展物櫃裏，其他地方堆滿了雜物，說是店鋪，還不如說是雜物室更為恰當。
    看了一圈又一圈，陸雲哲是在找東西，他很肯定自己現在的目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情緒的突然失控是某種東西誘發的，並非無緣無故，而那東西，恐怕就是曾經記憶中出現過而且是格外重要的。
    他記得當年第一次的情緒失控，就是在從醫院裏溜出來不久之後某個夏天夜晚，偶然一次轉頭看見了街邊水果攤上的一把水果刀，那刀剛切完紅心火龍果，還未來得及洗幹淨。
    陸雲哲隻感覺，一刹那天崩地裂，心口像是要炸開，血液隻往腦袋裏衝，眼前的人漸漸模糊，意識越來越不清晰，他費力挪到牆角蹲下，不知道過了多久，那感覺才消失。
    第二天他就去了醫院，那個讓他嫉妒反感排斥的地方，結果因為沒有身份證，讓人給趕了出來，那一天，他16生日，在老城區的巷子裏湊合了一個晚上，社會送給他一個生日禮物，叫做生存的壓力。
    人都是一回生二回熟，情緒也是一樣，一次又一次的情緒失控折磨這陸雲哲，他也漸漸發現規律，要麼是某種東西誘發，要麼是冬春交替時，他自己沒有辦法從根源上解決，隻能壓製，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去醫院。
    這次會是什麼東西呢？陸雲哲也很好奇，他在心理暗想著，這小破店裏的啥也不是第一次見，若是要誘發，肯定是從前沒有見過的，不然，就他那強大的心理素質，從前見過的也該免疫了，病還是得治啊！
    而林千漠那邊就從容的多了，他跟著中年胖店主下到市場地下，在潮濕發黴的腐爛氣味中，他看見一個堪比正規數碼城地下黑市，幾個紋龍畫虎的小混子吊兒郎當抽著煙，正在滿口跑火車。
    “來了單大生意啊！”胖店主喊了一嗓子，混混瞬間圍了上來，臉上都堆著笑。
    “老板，想要什麼？來看看，這裏應有盡有。”
    林千漠眼角餘光掃過開口說話的家夥，沒有吭聲，伸出手拍了拍店主的肩膀，“我剛才說的那些，都要兩份，趕快找，沒有我就換地買。”
    “得嘞！老板好好歇著。”胖店主答應一聲，隨後便招呼著人找東西去了，長長的地下黑市燈火通明，像條大蛇成S型盤踞在菜市場的底下，憑直覺，林千漠覺得黑市的最深處，肯定有買國家違禁的某些物品，將來若是有需求，還可以再來采購。
    等了大約二十風分鍾，長的勁瘦如猴，染著一頭奶奶灰的小混混叼著煙抱來一個紙箱子，堆著笑把箱子給了林千漠。
    “這一堆什麼價錢？”他掃了一眼箱子裏東西，都是全新的，型號卻被打磨掉了，不知道是不是出自見不得光的小作坊。
    “老板，你看我們這店小利微，也不多收你錢，都是朋友嘛，給你三萬拿走行了。”中年店主說著，此時他像極了商場裏賣力推銷的員工。
    “你這利微？市場價翻了一番啊？”林千漠似乎是有些不滿，“先拿上去，我和那家夥商量商量。”
    “好嘞！”店主連忙抱起箱子往樓梯方向走，邊走嘴還不閑著，“我說老板，你那個朋友混江湖的啊？什麼都敢說，就不怕哪天人就沒了？”
    “不知道。”他和陸雲哲不是一種人，雖然都是出來混的，但隔行如隔山，門路差太遠了，“我也說不好，不過他和你們不太一樣。”
    “你們兩人難道不是同門？他點明我這是全城小偷銷贓地點的時候，就覺得你們倆個像燕門的人。”中年店主顯然對那個看起來玩世不恭的男人十分感興趣，“莫非他是下八門裏靠手藝吃飯的？”
    “燕門是幹什麼的？還有下八門呢？”林千漠不答反問，“我不算江湖人，不算社會人，也不算正常人，和你們走的不是一條路。”
    “嗬嗬……這……老板還是去問問你朋友吧，我總是感覺他比我更懂江湖，更會揣摩人心。”店主幹笑兩聲，知道說多了。
    “的確。”林千漠咬唇，輕輕發出兩個音。
    “老板，你剛說什麼？聲音太小了，沒聽見啊！”中年胖店主回過頭問了一句。
    “沒什麼，快走吧。”他歎了一口氣，到底還是和世界脫軌了，社會不懂，娛樂圈不關心，就連本該最情切的江湖路，也有那麼多的東西是不清楚不明白的。
    林千漠知道他自己這些年隻接任務，完完全全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其他一切都漠不關心，甚至沒有朋友，不和任何人接觸，隻是沒想到，好不容易有人把他從那樣暗無天日的日子裏帶了出來，他卻隻能抬頭仰望著天空，嚐試不再迷茫。
    也許是那次夏令營起，也許是遇見顧景的那個雨夜起，他封閉了自己，不再輕易接受外界傳來的信息，外麵的世界太大，也太亂，他害怕一不小心就會萬劫不複。
    當林千漠和中年店主走進破破爛爛的小店時，陸雲哲正蹲在地上研究著一本書，目不轉睛盯著書本，像是要從書裏找出點什麼似的。
    “喂！”林千漠叫了一聲，“來看看東西，可以就掏錢了。”
    “隨你，我又不會看。”他依舊低著頭，眼睛一眨不眨。
    “行，老板，兩萬我就拿走，今天就當交了個朋友。”林千漠動作飛快地掏出銀行卡遞了過去。
    “那不行啊，老板你看，親兄弟都明算賬，我這不……”
    “那就兩萬五，再高不要了。”蹲在一旁的陸雲哲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內，第四次打斷他的話，仿佛天生不對付。
    “行行行，那就兩萬五。”胖店主立刻眉開眼笑地接過銀行卡，難以想象這麼一個爛地方還有POS機。
    林千漠把紙箱放在櫃台上，又指了指膠帶，示意店主密封好，隨後走到陸雲哲麵前蹲了下來，指尖輕挑，把不知道第幾手的書翻了個身，是貝卡利亞的《論犯罪與刑罰》。
    “你對這種書感興趣？”他稍稍有些驚訝。
    “還好，就拿來隨手翻翻，東西買完了是不是可以撤了？”
    “嗯，走吧。”他轉過身，提起櫃台上的紙箱。
    市場裏的日光燈從小店門口照向店內，他的影子被拉的格外細長，又格外朦朧，光陰搖曳，細碎無常，刹那之間讓蹲在地上，被陰影籠罩的男人有些分不清，此時應該是黑夜還是白天，而他們，身在何方。
    這刻的恍惚，他自己都沒有發覺，拿起破書從地上站了起來，一瞬間眼前陣陣發黑，耳朵裏嗡嗡作響，天旋地轉的失重感襲來，陸雲哲緊閉眼睛，牙齒碾在舌尖，口腔裏彌漫開淡淡的腥鹹味。
    無力感湧上心頭，他手握成拳，指甲掐進肉的疼痛讓他還能勉強站在不到下，世界一片黑暗，漆黑中，一雙溫暖的手扶住了他。
    “怎麼了？”依舊是那熟悉的聲音，清冷而低沉。
    這些說來話長，實際不過發生在短短幾秒內，陸雲哲笑了笑，拿著書朝店主晃晃，“這書我要了，今天這麼大單生意，費用就免了哈！”
    說完摸出一顆棒棒糖掉在嘴裏，勾著林千漠的肩膀走出市場。
    林千漠歎口氣，抓抓他的頭發沒有說話。
    “怎麼了？今天這事不挺順利的嗎？好好的別歎氣。”
    “今天早上就不應該用泡麵糊弄，你也不看看……”說到一半，他沒有接著往下說，生硬的轉移了話題，“你吃賭場這碗飯，應該對江湖偏門有所了解，剛才和那店主聊天，他說看我們倆像燕門人，其中有什麼說法沒？”
    “這……他就是誇你帥的意思。”陸雲哲語氣平淡，卻依然蓋不住那一絲笑意，他笑著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
    “然後呢？”林千漠從來都不是一個會善罷甘休的人，“還有別的什麼意思？你別笑那麼賤。”
    “想知道？行啊！”他手捏著棒棒糖，舌尖在淡粉色的糖果上打轉，一圈又一圈，接著把糖果整個含進了嘴裏，過了幾秒又拿出來，反複循環著這一套動作，“嗯，請我吃一頓大餐去，滿意了就告訴你。”
    “吃大餐沒問題，但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吃糖？”林千漠第一次有了種無法直視棒棒糖的感覺。
    “這樣是哪樣？”
    “別明知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