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巷尾，茶樓作坊……永安城內好似一夜之間就興起了一種傳言：“日出東方，大地普照。龍現東方，萬民安康。”
    無人知道出自何處，也無人知道到底何意，當晨日升起的時候，十個人有九個人都在議論這件事。
    蘇悅山一早起來收到管家稟報的消息，就隱約感覺哪裏不好，他背手踱步，反複思索，逐字逐句吟詠、咀嚼，但還是不能體會深意何在。
    他讓人叫蘇太起來帶人到城中查看，
    蘇太每日都要將近中午時分才能起床，這麼早，簡直是要他的命，他萬分不情願，先將屋內的人大罵了一通。但蘇悅山的命令，他無論怎樣都是不敢違抗的，
    兒子並不隻有他一個，惹得老家夥不歡心，他的地位就會不保，禁衛統領不會是他，家中的一切也不會給他，他的未來就此就要交代，一個廢人的結局是什麼，他不用想也知道。
    遵照蘇悅山的指示，蘇太扮作富家公子，領了三個隨從，
    出了府門。
    原來是要多帶些，起碼要十幾二十個，但蘇悅山說太招搖，他隻好一減再減，最後改帶三個。
    蘇太一路搖晃著來到“瑞安茶樓”，還未進門就爆出陣陣叫好聲。
    “好，說地好！”
    “妙，實在是妙！”
    “……”
    這種地方，他是不喜歡的，平時基本不踏足。但沒辦法，蘇悅山有交代，茶樓人多嘴雜，最是容易查探消息，必須列為首要地點。
    那種怡紅院、百花樓、煙雨塢……才是他的最愛。光聽名字就知道是花紅柳綠、醉生夢死的溫柔鄉。
    蘇太每晚必要光顧，一日不去，抓心撓肝的，夜不成眠，像犯了煙癮般難以抑製。
    這也是他白日不得早起的原因，因為睡地實在太晚。背著蘇悅山，在天色擦黑時從後門溜出，然後盡了興，深夜方歸，
    蘇悅山不可能不知道，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來，不算多出格，尚在他容忍範圍之內。二來，可成器就培養，不成器就廢掉，反正兒子他多得是，少一個不少。隻是，看在長子的份上，比別人多些優待。
    一樓大廳內，人數過半，一眼掃過，少說也得有百十來
    號。這裏的“茶好”隻是其一，另外，“書好”。
    天祈人曆來有聽書的喜好，茶樓較酒家等其他地方，尤其受到歡迎，老板為了招攬生意，當然不遺餘力，這家的說書先生嗓音清透，說講內容新穎，深深吸引著遠近住戶。稍稍有錢的都會奔來這裏，
    平素，日高升起，直至中午時分，人員才會逐漸多起來。現今，大戰結束，封鎖的道路一下子開放了，很多消息也隨之
    傳將出來。什麼慕容烈風大將軍力守小婆羅陣，什麼九殿下製作“木牛流馬”奇謀百變……
    人們急於知道自己關心的一切，爭先恐後湧奔而至，早起些又有什麼問題，來晚了，可就沒好位置了。近幾日，不但“瑞安”茶樓日日爆滿，其他家的，生意也是好到爆。
    尤其昨夜興起了那樣的傳言，人們談之興起，隱約覺得好像要有大事要發生了，當然要聚集在一起，交流一下。
    天祈很多地方在鬧著糧荒、饑荒，幾乎每日，都有數不清的人要麵臨死亡，生存尚且不易，哪還有閑心聽書、賞曲？
    但永安畢竟是天子腳下，百姓較其他地方的比起來，生活尚說得過去，還不到挨餓、受凍的地步，雖然城中的乞丐比以前多了一倍不止，有當地的，也有其他郡邑、州縣流浪過來。
    作為都城，有其好也有其壞。它永遠是最繁華，最富饒的，地處腹心，層層保護之內，大戰來時，住在這裏的百姓，少了一份膽顫心驚。
    但自古，無不被敵人選作第一攻擊目標，想要征服一個國家，肯定是要拿下它的都城。沒什麼好爭議的。
    “星月開天陣，山川列地營，晚風吹畫角，春色耀飛旌①。各位，突厥、南魏十一萬鐵騎在草原可汗耶律無邪率領下，於拂曉之際列陣排兵在芒碭山腳下。真個是，衣甲鮮明，槍戟如林，層層疊疊鋪開猶如波濤怒吼，浩浩蕩蕩聲勢直逼蒼穹，強兵不算，還有猛獸助威。而我天祈，隻有兩萬紫焰軍與六千上庸守兵，那接下來，我們的慕容烈風將軍與九皇子殿下又將如何麵對呢？”說書先生眉飛色舞，在眾人的叫好聲勢中，揮著折扇開講第二段。一開頭，先賣了個關子。
    蘇太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狠狠翻了個白眼，很想轉身走掉。這才是他討厭來茶樓的最根本原因。“慕容烈風，慕容烈風”，“君辰夜，君辰夜”，天天聽，耳朵都要出繭子了。這些該死的說書人，天天講，有什麼可講的。
    夥計一見便知是富貴之人，趕緊過來招呼，殷勤往裏引領。
    蘇太當然不會待在一樓，一路跟著來到二樓雅間。隔著紗簾，說書人的聲音也能傳來，但小了許多。餘下，隻能聽到“亂嗡嗡”一片。
    按照蘇悅山的意思，他本應留在一樓，人多了才能探聽到消息，如此“雅靜”，誰又能主動上門告知於他呢？
    夥計端上來茶水，點心，蘇太耐著性子坐下來，想塞耳朵不能，想聽不到不能，隻覺得聲音無孔不入，吵地他心煩意亂。
    當一浪又一浪的叫好聲再次傳來時，
    他的大少爺脾氣發作了，抄起那壺茶水一把撩開紗簾，衝至欄杆旁，“嗖”地一猛勁，拋至到了樓下，隻聽“啪”地一聲，水花四濺，瓷壺應聲碎裂之際，有人不可“媽呀”大叫了一聲。
    蘇太隨便扔的，根本沒管有人無人，好在那處是個空位，
    旁邊人又一捂頭，
    說書人的聲音戛然而止，樓下出現瞬間的安靜，人們紛紛抬頭看來。
    “好好好，好個屁，你們倒是給本少爺說說，到底好在哪裏，慕容烈風身為將軍，不就是用來打仗的嗎？不打仗，養他做甚？君辰夜作為一個皇子，不務正業，跟著瞎摻和，兩人一對臭魚爛蝦，沒一個好東西，打了兩場勝仗而已，用得著吹捧地跟神似地嗎，聽著就心煩，都給我閉嘴，任何人不準再提慕容烈風、君辰夜。聽著！本少爺要包場，換段別的來講，老板何在，快去安排！”蘇太一招手，隨從趕緊解下身後包袱遞上，他一把抓過，又“嗖”地一下拋了出去，這次是對著站在角落裏正眨巴眼睛，方才為他端茶倒水的那名夥計。
    夥計嚇地一縮脖，本能抱頭，但沒敢躲，一個精美絲綢包袱落在他的身前，發出很重的一聲響，這麼一震，外皮散開，
    裏麵的物什可見一二，竟是白花花、亮閃閃的……銀錠子，各個足兩。
    “這是五百兩，不夠，本少爺還有，多的是！萬不是你們這幫窮酸之人……可以想象！”蘇太一邊點指著，撇嘴得意地笑，故意在“窮酸”二字加了重音，
    一大早被蘇悅山逼著早起到這來聽
    的氣終於出了少，
    “有銀子了不起啊？有銀子就可以隨便拋擲茶壺嗎，這要是打著人怎麼辦？”
    “就是，這人是誰啊，這麼沒道德！”
    “看著人模狗樣的，內裏的心肝卻不是鮮活的
    “……”
    不知誰先起地頭，眾人紛紛附和，一時說什麼的都有，大廳內立刻喧嚷起來，矛頭直指蘇太，有眼力好的，也許都能瞧見飛散在半空，噴得多高的唾沫星子。
    “大膽，你們！你們……”
    蘇太萬不料這幫“窮酸”，“鄙賤”之人敢如此說他，嘴皮子胡亂抖動，一張臉已然氣歪，
    他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隻是表麵，實際皇上都要聽他的，放眼整個天祈，還有誰能比過。而他堂堂丞相府長子，大內禁軍統領，將來搖身一變，可能就要成為皇子、儲君，普天之下，莫
    敢不從，
    他的這些個隨便哪一個身份都是貴不可言，高不可攀，他以為他一出口，別人立馬就要乖乖照辦，點頭哈腰連連巴結還猶恐不及。
    此時的蘇太顯然忘記了，在眾人眼中，他也隻不過穿的好
    些，出手大方而已，誰知道他的狗屁身份呢，誰又有興趣知道呢！
    “那個，你下來，站在那裝什麼大瓣蒜！”
    “你不下來，我們可要上去了！”
    “走，把他拉下來，收拾這個狗東西一頓，教教他什麼叫”做人”的道理。”
    “……”
    吵嚷聲較之前更大了，顯然激起了眾憤。
    鬧成這樣，也有一會兒了，“瑞安”茶樓的老板卻始終不露麵。其實，想想原因，也沒有多難理解。
    作為商人，他自然不會跟銀子過不去。不用想也知道這是個出手闊氣的主兒。而且憑他多年識人，斷人的本領，這位多半是個有背景、有來曆，後台硬，根子深的，十有八九與朝中官員有關，放在平時，他可能都要親自過來招呼了。
    但此刻，一出現，眾人勢必要他主持公道，這“公道”……要如何主持？
    想要尋一個兩全其美，雙方都不得罪，都能安撫的法子，那是不可能的，這主兒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除非全盤按他的要求做，否則，他根本無可能買賬。
    注釋：①出自陳子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