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露裏，曉霜餘①。曉窗晴日，一點黃金橘②。
    床榻上的君辰夜眼都沒睜開，手就摸向身邊，床上沒有，感受了一下……屋內也沒有，一骨碌滾下床，推開房門就往外跑。
    慕容烈風從水房洗漱出來，一眼就看到那正在跑向他的小身影，幾大步上前，一把接住。
    “辰夜，你怎麼不穿外衣？怎麼不穿鞋？凍壞了怎麼辦？紮到腳怎麼辦？嗯？”慕容烈風沉下臉，語氣急速。
    秋風蕭瑟，帶著絲絲涼意。慕容烈風環住小小人兒，大手握上冰涼的小腳丫，快步往回走。
    “沒有……看到你。”手臂環繞住慕容烈風脖頸，小臉埋在肩窩處，聲音軟軟的，到現在眼眸還是半睜不睜，迷迷糊糊的。
    “……下回不準這樣了。”慕容烈風沉默了一下，然後回答，手臂更加用力環緊。
    說話間，兩人回到屋內。慕容烈風將君辰夜抱在腿上，為他穿好衣衫鞋襪。
    “辰夜，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沒有啊。”
    抬起小臉，慕容烈風察看了好一陣，沒發現昨夜醉酒的跡象，也沒發現被凍壞的模樣，這才放下心來。
    “那你在這裏等會兒，我去打盆水來給你洗臉。”
    “不要，我也去。”君辰夜立刻跳下地。
    ……
    兩人洗漱回來時，看到小五正站在門口。
    “小五哥。”君辰夜搖搖小手，打招呼。
    “我做好早飯了，你們過來吃吧。”麵對兩人時，小五已經不像昨日那麼拘謹了。
    “小五哥，你做了什麼早飯啊？”
    “饅頭、粥、雞蛋、小菜。”
    “好，我喜歡吃。”君辰夜立即歡快了。
    李老爹看到君辰夜與昨日一般無二時，笑了，“我說什麼來著，睡一覺就好了。”
    君辰夜眨了眨眼睛，“我昨天怎麼了？”
    “臭小子，你喝醉了，你自己不知道啊？”月紅大聲說道。
    “我醉了？”君辰夜看向慕容烈風。
    慕容烈風笑而不語。
    這……這就是默認了。可為什麼他一點都不記得，一點感覺都沒有呢？
    吃罷早飯，幾人開始幹活。
    李家的桂花釀，原料是糙米添加了少許桂花，再加上李家祖輩傳下來的酒引，蒸餾發酵而成。
    慕容烈風負責用杵搗爛糙米，君辰夜篩選桂花，小五用瓢舀出分離好的酒水倒入酒壇，月紅封好壇口後埋入地下。李老爹照看前屋的生意，不時過來指點一下。
    幾人正忙得熱火朝天之時，一道聲音自門口處傳來：“哎喲喂，李老哥，你這可真熱鬧啊！”
    一位滿頭珠翠，擦脂抹粉，身穿細布羅裙的婦人走了進來，一步三搖，手裏捏了一把瓜子，不時磕著，半老的年紀卻風韻猶存。
    “徐家妹子今天怎麼有空來這？”李老爹笑嗬嗬起身相迎。
    “這不嘛，下月初五是我生辰，我想著操辦一下，從李老哥這定一批桂花釀——喲，這小夥兒是老哥新請來的嗎，看著好麵生，不是鎮中人吧？”徐媒婆一下子注意到了慕容烈風。
    “不是，昨天剛來。”
    李老爹納悶不已：這徐媒婆平素眼高於頂，今天怎麼會對一個相貌平凡的小夥計另眼相看？思忖了一下，他明白了。連他都看出這小夥子那不同於常人的氣勢，徐媒婆閱人無數，眼光毒辣，怎能看不出來？
    要說這徐媒婆，年輕時也是大美人一個，本名徐玉。夫家姓沈，經營藥材生意，是這十裏八村有名的富戶。但她嫁過來沒到兩三年，家道中落，又沒過多久丈夫也死了，為了討生計，怎麼辦呢？漸漸地在這桃花鎮做著牽線搭橋的活計。
    但自始至終，徐媒婆都認為她們家比普通百姓人家要高出一等，她也不是普通婦人可比的。正是因為這樣的觀念，家中唯一一個女兒秋香，今年二十歲了也沒找婆家。原因就是徐媒婆太過挑剔。
    鎮中的這些小夥子，長相好的她嫌人家沒銀子，有銀子的又嫌人家家世不好，挑來挑去，總之就沒一個入了她眼的。桃花鎮的人們背後議論說：她家秋香隻能嫁給玉皇大帝了。
    “小夥子兒這活計可不賴啊，看樣子有把子力氣。”眼裏帶著審視打量，徐媒婆緩緩走向慕容烈風。
    一步，兩步，三步……
    “停，我哥哥不喜歡陌生人靠近。”君辰夜跳過來擋在慕容烈風身前，兩腿叉開，右臂平伸，掌心向前，那架勢就像……老母雞護著小雞仔一樣。
    月紅想忍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這小子要不要這麼逗啊！小五忙中偷閑瞧了這邊一眼，也笑。
    慕容烈風將頭轉向一旁，嘴角上翹。
    徐媒婆沒好氣的瞪了一眼君辰夜，臉上神色變了幾變，和一個小孩子計較，傳出去白白丟了她的身份。
    不過……這個小孩子和他平時在鎮中看到的可不一樣，到底是哪裏呢？一時間，徐媒婆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月紅也快十五了吧，要不要嬸子給你尋門好親事啊？”
    徐媒婆轉向月紅，給自己找了一個台階下。
    “月紅不急，不勞嬸子費心。”
    徐媒婆幹笑了幾下，心裏暗罵：呸！這一個兩個的都不識抬舉。
    “不知徐家妹子要訂多少壇酒？”李老爹笑嗬嗬上前打圓場，這以後無論是月紅還是小五的親事都要指望著人家呢，可不敢得罪。
    “那就十壇吧。”徐媒婆撫了撫頭上的釵環，盡量顯出不同於普通婦人的姿態。
    “好，放心吧，絕不耽誤徐家妹子正事。”
    李老爹已經有送人的意思了，徐媒婆也不好多待，隻是走到門口時仍是回頭看了幾眼。
    “爹爹，你對她那麼客氣幹什麼？”
    “你懂什麼，你不找婆家嗎？小五不娶媳婦嗎？”
    “小五娶媳婦？”月紅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走過去用手戳著小五，“你們瞧瞧……瞧瞧這單薄的小身板。他連空酒壇都抱不動，他能挑水？他能擔柴？他還是能推磨？他，隻適合洗衣做飯，操持家務。要我說……他才是被娶的。小五，我說的對不對？對不對……”
    “月紅，你怎麼能這麼說小五，是不是找打？”害怕這些話會把小五說哭，李老爹瞪圓了眼睛，作勢要脫鞋嚇唬著。
    小五被月紅戳著一步一步向後退，不見任何羞惱，隻是臉色微紅。突然踩到一粒石子，身子一個趔趄，向後倒去。月紅搶步上前，一把攬住，“瞧瞧，我說什麼來著，這麼沒用，誰能要？”
    小五臉色更紅了，像受驚小鹿一樣不知失措，但卻不見任何掙紮。
    “月紅，不準你欺負小五！”李老爹舉著鞋底衝上來。
    “啊……爹爹，饒命……”月紅趕緊放開小五，抱住腦袋誇張大叫，在小院內東躲西竄。
    小五靦腆笑著，但隨即想到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惆悵。
    鬼機靈君辰夜好像看懂了什麼，撅著小屁股，捂嘴樂。正看得起勁時被一隻大手扳過小臉，“君辰夜，幹你的活兒。”
    “哦。”君辰夜屁顛屁顛跑過去接著挑選桂花。蹲下後不久賊兮兮地又想偷看，瞄到慕容烈風還在看他，就立刻裝作無比認真地在幹活。
    小人兒不大，懂得還不少。慕容烈風有些好笑地看了看蹲在那的小身影。
    二日後，君辰夜和慕容烈風再次陪同李老爹進城送酒，進了城後，與先前一樣，同李老爹約定在城門口會合。
    二人熟門熟路地來到鐵騎營，在高牆外的幾處石頭堆仔細搜找。在紫焰軍入伍之前，大家已經商議好傳遞信息的方法。
    不多時翻出四張空白紙條。君辰夜從懷中掏出小藥瓶，每個紙條上點了幾滴，紙條上的墨跡逐漸顯現。
    “給我看，給我看……”
    君辰夜拿過四張字條，從頭看到尾……沒一個看明白的。
    語句不通順也就算了，怎麼還會有圖形，這又是什麼鬼？
    原來紫焰軍傳遞信息時加入了一組密碼。有時跳字，有時減字，有時加字，萬一被傳遞的消息不幸落入敵人手裏，他們想破譯出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慕容烈風翻譯給君辰夜聽。內容不同，但意思大致相同：紫焰軍已通過審核，被編入到正規軍中。
    “烈風，別看我不知道什麼意思，但我知道這些字條分別是誰寫的？”
    “哦？說說看。”
    君辰夜一一指出，一個不差。
    “怎麼看出來的？”
    “人如其字嗎！先說這張，字條上明明有這麼大塊空白的地方，卻偏要擠在這麼個角落裏，不是薛丁還有誰？字跡渾厚端正，卻又透著一股飄逸灑脫，一看就是沈牧。再看這張，蒼勁有力的字體流露出一種古樸自然，非蕭戰莫屬。而這張……連符號都畫得這麼粗糙的，隻能是言岩了。”
    慕容烈風失笑，他以為自己看人夠準，不想君辰夜也有這麼深刻的洞察力。
    注釋：①出自陳耆卿《鷓鴣天。母侯置酒南校場賞芙蓉》。
    ②宋代黃機《清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