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角錚錚，樂聲蕩蕩，天和景明，日曜東方。
    祭祀台上，陳列牛羊，稞黍，烈酒等物。索哈、土麼耐、董祝那三人被押跪在台前。台下站著所有科爾沁子民。胡人，西域人、羌人、土著人等周邊小部落的幾個酋長站在最前麵。
    兩日前，耶律無邪與赤兒古同鵠鴣部老酋長在帳中商議之事，就是由他到各個部落去遊說，其他幾族酋長最終決定到這觀看一番再做打算。
    虎皮大鼓敲響，巫師高聲唱和，祭祀開始。
    七七四十九人，頭插彩羽，鬼麵青顏，赤膊光腳，身圍獸皮，手持馬刀、棒骨，伴著樂聲，大跳《狄風》祭舞。
    祭以清酒，從以騂牡，享於祖考。
    執其鸞刀，以啟其毛，取其血膋。
    是烝是享，苾苾芬芬。祀事孔明，
    先祖是皇。報以介福，萬壽無疆。①
    舞罷，巫師走上高台，高聲宣布了索哈、土麼耐、董祝那三人的罪行，並將索哈判為斬刑，土麼耐、董祝那判為流放。
    因索哈不得人心，對此結果，無人反對。之後，赤兒古走上高台，大聲道：“我們科爾沁子民世代生長在這裏，曆經百年，生生不息，為了今後更好的發展，我們要選出一位英明的首領……”
    “赤兒古——赤兒古——”台下的呼聲一浪接著一浪。
    赤兒古壓了壓手，示意大家安靜，“我知道大家心中有我，赤兒古在此深表感激，但……還有比我更適合的人選，我推舉可汗的二王子——耶律無邪。”
    一言出，底下立刻議論聲四起，顯然，子民們對耶律無邪並不熟悉。
    赤兒古接言道：“我知道大夥一時間難以接受，如果，大家相信我，就給二王子一個向長生天禱告的機會，讓長生天作最後的決定。”
    底下的喧嘩聲小了許多，耶律無邪在赤兒古的示意下登上高台。按照大草原習俗，每一位首領的任命，都要請示過長生天，索哈在成為首領時，可能也知道自己的位置得來的不光彩，長生天不會讚同，仗著強勢，無人敢提出異議，將這個環節一拖再拖，最後不了了之。
    有人將周圍的四十九盞風燈點亮，為眾鳥引路，按規定，
    待人選祭拜後，下來進食的鳥兒越多越好，若是寥寥無幾，則是長生天不同意。
    耶律無邪單膝跪地，雙手交合於胸前，道：“我將我享，維羊維牛，維天右之。我其夙夜，畏天之威，於時保之②。”
    語罷，他站起身來，垂手立於一側。四下一片寂靜，無有飛鳥下來進食，一隻也無——數百年來從來未出現過的情況，底下的人由安靜變得騷動起來。巫師惶惶然望過來，赤兒古心中忐忑不安，麵上卻不敢有絲毫表露，右手用力握住彎刀柄手。
    索哈臉色枯槁，心如死灰，頹然跪在那裏。見此情景，不由得心生快意，有些幸災樂禍起來，即使有赤兒古的支持，得不到長生天的認可，耶律無邪的路也長不了，結果，還不是和他一樣？……突然，他猛地瞪大眼。
    窸窸窣窣的響聲由小變大，仿佛從遙遠的天際傳來。人們紛紛抬頭望去，有人不禁驚呼出聲，“看！”
    巫師一眼望去，震驚到險些扔掉手杖。
    數千隻鳥兒振翅而來，盤旋一周後，紛紛降落進食。數量之多，種類之多，百十年來從未有過，台下，子民們發出一陣又一陣的歡呼，
    耶律無邪麵色平靜，好像早就知道會這樣一般。是的，他早就知道。
    那日，鵠鴣部老酋長派人送來消息說，已成功說動其他族酋長前來時，赤兒古就提起了祭祀之事，同樣生長在草原，耶律無邪雖然被流放那麼多年，對諸事也並不陌生，他雖然毫不懷疑自己會成為一個好首領，卻也非常看中飛鳥進食一事，誰不想得到長生天的認可呢？然此則天意，強求不來。
    赤兒古比他更加憂心，數日來，謠言四起，民心惶惶，索哈部下多人借機滋事，耶律展炎也多次派庫特、也丸前來施壓，而且還捉住多名各大部落派來打探消息的人。
    他知道，科爾沁被當成肥肉一般盯上了，一旦稍有差池，便會慘遭分食，所以，他比誰都希望耶律無邪得到長生天的認可，牢牢將科爾沁子民凝聚在一起，不給敵人以絲毫可乘之機。
    當時是，坐在一旁，背對二人的君辰夜正在擺弄一些百寶囊中的小玩意，頭也沒抬地說道：“不就是讓鳥來吃東西嗎？這真不算事兒，你們有那精力想點別的吧，這事我包了。說吧，想讓多少隻來，要不就草原上的都來吧？”
    赤兒古聽得一愣一愣的，“君辰夜說啥呢……不會是睡著了……說胡話呢吧？”
    說話間，人已來到君辰夜正麵，彎腰去看。
    君辰夜無奈抬起頭，“看清楚，我睜著眼的，我都說那麼清楚了，怎麼就是胡話了？”
    耶律無邪“撲哧”一聲笑了，心中一輕，“唉，我怎麼把這茬忘了，君辰夜有”灰鼠大軍”，有”馬羊大軍”，當然也可以有”飛鳥大軍”啊？”
    “什麼”飛鳥大軍”？二王子，此事關乎到你在萬民心中的地位，絲毫大意不得，你怎麼也和君辰夜一樣胡鬧？”
    “不是胡鬧，你盡管放心好了。哎，君辰夜玩啥呢，帶我一個。”耶律無邪過來在君辰夜側麵盤腿坐下，連日來的壓力好像一下泄去了大半，渾身上下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他知道
    ，此事一成，前三腳算是徹底踢出去了。
    ……
    飛鳥將供物殘食一空後哄然飛走，台下歡呼聲陣陣一浪高過一浪，索哈像霜打的茄子般徹底蔫了。
    赤兒古上前幾步，高聲道：“大家都看到了，二王子得到了長生天的認可，長生天對他無比滿意，今日，我將首領信物
    金翎箭交與二王子，從今往後，他就是我們新的首領。”
    耶律無邪雙手接過金翎箭，單膝跪下，“耶律無邪向長生天起誓，今後必將全心全意帶領科爾沁子民，全力發展壯大科爾沁。”
    “好，好——”
    兵士，子民，台下響起排山倒海一般的呼聲。幾個酋長相互看了一眼，心中已經有了計較，歸附一個長生天庇護的大
    部落，求之不得！
    “嘔，嘔”，空中突然傳來了禽鳥的破空長鳴之聲，聲音清嚦嘹亮，引得眾人抬頭觀望，
    耶律無邪的第一反應是回頭，看到階下那空空的位置時，心仿佛從雲端陡然跌落進穀底，站起身猛然抬頭。
    天朗氣清，紅日高照，一隻白雕身姿矯健，兩翅展開，足有丈許。其背，穩穩端坐一個小小人兒。
    上擊九千裏，絕雲霓，負蒼天，翱翔乎杳冥之上。②其背，穩穩端坐一個小小人兒。
    羌族部數人見此情景，嘴裏念叨著什麼，悉數伏地叩首，
    白雕在眾人頭頂上方一掠而過，轉瞬遠去，隻剩一個小小黑點。
    “那，那是君辰夜……”赤兒古已經完全傻眼，喃喃道：“二王子說對了……”六國內，確實沒有孩子可比。
    耶律無邪木然望著遠方，成為首領的喜悅一下子衝淡到無影無蹤。此時，他終於明白，為何君辰夜會選擇羌族作為突破口。羊皮卷記載，那裏有一座爾亞山，山上傳說有一種白雕，朝啜甘露，暮飲清溪，俯瞰九野，翱翔四海，被羌族當作圖騰供奉。
    儀式一結束，耶律無邪就匆匆回到帳內，果然，案幾上一張宣紙留在那裏，他迫不及待拿起，其上寥寥數語：感謝無邪大王多日照顧，如果可能的話，希望無邪大王將那十個禦廚送歸中原。
    耶律無邪明白，君辰夜為他做這些事，是感念他誠心相待之情，把他送上了他想要的位置，然後人也走了。他不用想都知道君辰夜去了哪——西梁，慕容烈風在那兒。
    先是科爾沁，再是大草原，繼而六國……整個天下都將是無邪大王的，小壞蛋，看你到時還往哪跑？
    耶律無邪手握金翎箭，一瞬間隻覺渾身上下充滿力量，從沒有什麼時候像現在這樣想征服天下。
    他猜的沒錯，君辰夜
    注釋：①選自《詩經。信南山》。
    ②選自詩經《我將》。
    ③出自《宋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