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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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正午的陽光再一次照耀在整個離境,明媚而晃眼,可是這溫暖卻怎麼也照不進那片陰冷潮濕的黑暗。
噠——噠——
清脆的腳步聲回蕩在曲折幽深的通道裏,帶動燭火搖曳不止。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翎熾蜷縮在最陰暗的角落裏。如蝶翼般透明的翅膀像繭一樣緊緊地覆在他清瘦的身體上,不露一絲縫隙地包裹著他。
聽見我的腳步聲,翎熾循著聲音望過來,他的翅膀撲打著張開來,如同花朵瞬間綻放般美麗。
站在他的麵前,我輕歎一聲,心裏情緒糾結。
翎熾的聲音悠悠地蕩開來,撞在四周的牆壁上,跌宕著水波般的光澤,他說,霜兒,你是來向我道別的嗎?
我微微一怔,不禁訝異。卻見翎熾蒼白的臉龐正看向我的方向,他透明的瞳孔裏淡淡的華彩在流轉,似是早已豁然洞悉一切。他的眼底有些難言的情緒在遊走,令我不安。
霜兒,你不必悲傷,你的命運從你出生時就已注定。你是離境的王,你有著暗紫色的發絲和暗紫色的瞳孔,你的命運已和離境緊緊聯係在一起。如果,你死去,我們所有的人也終將都會死去,我們會為你陪葬。所以,霜兒,不要悲傷。
翎熾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隨著他細密的呼吸微微顫動,微弱的燭光下他的臉龐鍍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他薄如蟬翼的翅膀上流光溢彩。
他說,霜兒,四日後的戰爭你不會死,但是,四日後,王城的軍隊會敗,還會敗得很慘。
我隻覺得耳旁轟鳴,翎熾的話像是一座石山重重地壓下來,令我難以喘息。
我問,翎熾,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翎熾看著我,狹長的眼睛裏似笑非笑。點點燭光映在他的眼中,透明的瞳孔裏恍似有了焦距,閃熠熠著淺淺的光亮。
霜兒,我的王,為什麼我會不知道這些呢?隻是除了我之外再也沒人知道這些罷了,就連霜兒你也不知道呢。
霜兒,你的紫芒呢?
我啞然,連心跳都似是停漏了一拍,翎熾他竟連這個都知道。
三年來,我的靈力一天天地愈發強盛,可是這三年來,任我如何努力卻都再也召喚不出紫芒。紫芒,在那場漫天血光中恣意昂揚,沸騰不息,殺戮,或許已令帝極星憤怒。然後,在那些從我眼眶中滑落下來的血淚中,我總感覺有些什麼漸漸隱盾,隨著我的每一顆眼淚而消耗怠盡,最終沉在了我的靈魂裏,安靜地沉睡,那是帝極星的恩賜,紫芒。
我暗紫色的發絲在凝滯的空氣中輕輕舞動,翎熾的語調忽然地變得有些詭譎,溫墩肆意,像是將這死寂的空氣撕裂成碎片。
薇霜,我的王,我才是離境靈力最強盛的人,我從一出生就有著非同尋常的天賦,我能占卜到我想知道的所有一切。我知曉離境的一切,有關過去,承載未來。
霜兒,從我出生的時候,我就知道離境終將會有現在的這一天,我知道他們都會一個個地死去。寒宸,翧羽,泫澈,不過是驗證了我腦海裏一幅幅斑斕的畫麵,證明我所占卜到的一切都會成為真實的存在。
翎熾透明的瞳孔裏淺淺的光亮在湧動,似是一隻被束縛住的蝴蝶正要展翅飛離。可是,這透明的瞳孔卻第一次讓我覺得無比寒冷。
霜兒,四日後的戰爭中,你們會敗得很慘。我的王,你們將會付出慘痛的代價,所有的人將死去,但是王你不會死,因為你會看著所有的人死在你的麵前。
翎熾的話讓我感到絕望,我悲傷地問,翎熾,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
殘忍?
翎熾忽然地笑了起來,但他絕世的笑靨卻蒼白而滲淡,滿是憂傷和痛楚的神色,單薄脆弱得令人心疼。
翎熾仍蜷縮著,他瘦弱的身軀在角落裏微微顫栗。他對著我瞪大了他那沒有顏色的眼睛,他驚鴻絕世的臉龐上神色微微猙獰。
殘忍?什麼又是殘忍?我從一出生就注定要被困在這個黑暗的地方,永生不見天日。我已被上蒼遺忘,從我降生在這個世上的第一天,我的一切就是黑暗的。殘忍,什麼是殘忍?
為什麼我什麼也看不見,而你們卻可以在陽光下麵自由地奔跑,為什麼我要被囚在這裏直到我死去?為什麼要這樣對我。薇霜,我恨,你知道嗎,我恨!
從我出生的時候,我的一切就已注定,陰冷,黑暗,直至耗盡我一生的年華,我每時每刻都覺得孤獨,覺得恐慌。我看不見,我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天空,不知道雲朵是怎樣飄浮在天空上,我隻能幻想著它們的樣子。而在這個冰冷的地宮裏,是那麼的安靜,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我總覺得自己已經死去。每次聽到你的腳步聲蕩漾在這裏,我都覺得,我不過是一具被命運囚禁的軀體。
霜兒,我想看見顏色,我想聽見各種各樣的聲音,我想觸摸所有的一切。可是,我卻什麼都做不到。
所以,薇霜,我的王,我不需要對離境悲憫。
翎熾揚起臉龐,平靜地笑了起來,他的笑容潔白而純淨,傾盡天下。
霜兒,我會看著你們所有的人哭泣,我會看著你們悲傷而痛苦,我會看著離境毀滅。
看著翎熾傾城傾國的笑靨,恍惚中無數消逝的臉龐從我記憶的某一個縫隙躥出來,他們和翎熾的笑靨幾欲重疊在一起。
我的手心緊握,指縫間溢出的一絲鮮血染紅了我的裙擺。
霜兒,困在這個黑暗的地方,你知道有多寂寞嗎?霜兒,你是那麼的幸福,你的身邊總是有那麼多用盡生命在保護你的人,即使是在凡界顛沛流離,即使是現在,即使是在你死去的那一天,你的身邊仍會有那麼多的人在保護你,陪伴你。霜兒,你不是孤單的。霜兒,你又如何能懂我的孤單呢?那種寂寞,讓我覺得我已經死了。
我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我說,所以,翎熾你要讓離境所有的一切陪伴著你一起毀滅,用血和淚埋葬黑暗的時光。
翎熾大聲笑了起來,笑聲響徹整個王城,無盡的悲滄如細浪在沒有邊際的大海上湧動。
我看著他瞳孔裏的光亮說,翎熾,即使你知道離境所有的一切,即使終究會是毀滅,我還是會去迎戰,用盡我的生命去挽回。
忽然地,一顆眼淚從我的眼眶滑落,滴落在地上,燭光映成無數碎片,極清脆而微弱的聲音。
我竟然哭了,三年來第一次流下淚水。
翎熾透明的瞳孔怔怔地看著我,表情僵硬在他的臉上。他向我伸出纖長的手指,他的指尖泛白。溫熱的眼淚從我的臉頰上滑落,落在他的手心。他緩緩低下頭,直直地看向他的手心,恍似那透明的瞳孔看得見他手心中的那滴晶瑩。
燭火瞬間熄滅,我已轉身離開了地宮。
議定好所有的一切,翊坤殿裏的法老們散去,天已是微微亮了。
站在古老的玄武岩城牆上,風一陣一陣地拂過,卷起夜晚最後的清涼,遠遠吹去。諾大的王城寧靜無聲,蒼茫不語。早起的人們雙手合十,向著天空的正北方,垂首頷額,默默祈禱,以卑微的姿態,他們隻是祈求寧靜的生活。
當晨曦籠罩在整個離境的時候,王城的上空忽然地又開始飄蕩起柔軟而華麗的樂律,天簌般的旋律,給人極平靜的感覺。
忽然地,一片輕盈的櫻花瓣滑過我的耳隙,在空中翻飛著落進城牆根處的土地裏。我感覺到我的身後有一個矯捷的身影,他也輕輕躍上了王城這最高的城牆,站在我身後不到一丈的地方,我知道是他,鏡鑭。而他的靈力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強盛得很多,我那些探測入他體內的靈力都如泥牛入海般沒有回音。
許久,鏡鑭一直靜靜地站在我的身後,我感覺到他在對著我的方向微笑。
又是一陣清涼的風吹來,成片的空桑樹枝葉婆娑,發出悅耳的聲音。我暗紫色的發絲在風中揚,如飄零的花絮,在風中輕舞。鏡鑭忽然歎息一聲,他說,我可以想像,你奔跑起來的樣子會非常漂亮。
我的心突然地狂跳不息,有些微微的抽痛。我轉過身去看向他,我暗紫色的發絲在風中上下飛舞,擋住了他嘴角那一抹淺淺的笑,令我恍惚。
他略微沙啞的聲音說,霜兒,我以後可以叫你霜兒嗎?因為我不喜歡稱你為王,王,太冰冷。
縈繞在我周身的風忽然間停了,我的發絲垂下去,鏡鑭清秀的眉目在陽光下閃熠著淡淡的光芒,精致的五官和深的輪廓,幹淨明朗的笑容,神采飛揚。
我看著他,看著他幹淨明朗的笑容,我的心漸漸平靜,靜如深淵。然後,我對著他點頭說,好。
王城裏的法老們一直都對鏡鑭保持著警惕心,因為他像是一個謎一樣的人。雖然他真切地存在著,但是他卻像是沒有過去,他也從來不曾主動向我們說著任何有關他的點滴。他總是一個人單獨地穿行在王城之中,表情散漫地走遍王城的每個角落。
他冰藍色的眼瞳寒如深潭,那是一雙很冷的眼,可他的眼神卻是那樣的剔透,恍似能看透人的心思,令人不敢直視。他縛在背上的明月刀是由玄鐵鑄成,沉重如鼎,卻皎皎然閃爍著天輝般的光芒。明月刀在他的手中,揮舞得如同輕劍一般輕盈,蛟若遊龍,連濂縉看過後都為這驚世駭俗的刀法歎息。
在鏡鑭剛到王城的時候,他曾對我說他沒有過往,他說他隻有現在。不知為什麼,隻是這樣兩句話,竟然就令我毫無保留地相信了他這樣一個沒有過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