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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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即使有血,翧羽的身體還是一天一天地虛弱了下去。親吻著安靜地蜷縮在我懷裏的他,我卻隻能不知所措,眼睜睜地看著他一點點地瘦弱下去,我的心裏疼痛如同被刀尖劃過。
雪不斷地落下來,愈來愈冷冽,山野間的野獸也慢慢隱去了蹤跡,我們已經越來越難找到野獸了。
那天,雪似乎特別大,異常的寒冷。我抱著翧羽走在已凝結成冰的湖麵上,四周冷寂得隻有雪花落下來的聲音,而我們已經幾天沒都沒有找到一隻野獸了。我將翧羽緊緊地裹在懷裏,可他還是不住地顫抖。突然地,他竟吐出一大口血來,臉頰也瞬間蒼白了下去。
我突然害怕起來,我害怕翧羽就這樣死了。我割破自己的手腕遞到他的麵前,可是他竟倔強地緊咬著牙關,他從來都不肯喝我的血,任我如何怒吼也徒勞。我舉目極望,在這茫茫雪原上沒有一絲野獸的痕跡。可是翧羽的身體已漸漸開始發冷,看著他的臉頰越來越蒼白,我忽然感覺那麼地挫敗,悲傷,絕望。
在我臻至崩潰的時候,一個藍衣女子從茫茫白雪中走來,她說她叫翟椏。她說,她可以救翧羽,但是要我以後聽從她的命令以作交換。
看著懷裏央央一息的翧羽,我答應了翟椏。然後她大聲地笑了起來,她的指尖聚起一團紅白交替的光芒,霎時便遁入翧羽的身體。翧羽微閉著眼睛,一道極璀璨的光芒隨之在他眉心遊走,瞬間一朵六瓣雪花赫然綻放,翟椏已將血梅印記封印進了翧羽的體內。不一會兒,翧羽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墨色的眼瞳已變成了海棠紅,極妖豔的顏色。他直直地盯著我手腕上的殷紅,吞咽著口水。然後他再也不看我,而是猛地撲上來,大口大口地飲血,他的眼中滿是野獸一般的興奮與饑渴的光亮。
終於,翧羽蒼白的臉頰漸漸有了血色。從此,我便死心塌地地為翟椏做任何事情,即使是成為她的殺人工具,我也再所不惜。我隻是想要翧羽好好活著,我隻是想他微笑著叫我,哥,哥……
許多年來,我便這麼在翧羽潔淨的眼神中殺了無數的人,血光漫天,我的雙手滿是血腥的味道,那些死掉的血。
伴隨著那些殺戮,我的心也漸漸變得寒冷,千瘡百孔,像是無邊的黑暗將我一點一點地吞噬,我覺得好寂寞,我早已疲憊不堪。直到那天,在那個熱鬧喧囂的世界裏,我見到了你,霜兒。
那時,你站在樓上,金色的陽光落在你的身上,你在這天地間顯得那般的輕靈飄逸,纖塵不染。你看見我,對著我微微地笑。你的笑容,是那麼的清澈,像淚一樣清澈,那是從心底最深處綻放出來的,如同撕裂了的朝陽般燦爛。微黃的發絲在你耳邊輕輕飛揚起來,我在你琥珀色的瞳孔裏看到了幾千幾萬年才能沉澱下來的最明媚的陽光。那樣微揚的笑意,簡單,清泠,卻又脆弱得令人心疼。
霜兒,我看到你的時候,我再一次真切地感覺到了色彩,還是那樣斑斕的色彩。我心中不禁一顫,我忽然覺得原來所有的一切竟是美好的。似乎,我已在這世間行走了千百萬年,隻為尋找這個如淚般清澈的笑容,隻為守護這份唯一。似乎,這一切早已鐫刻記憶深處。
霜兒,從那一刻起,我知道自己著已經陷落了,我愛上了你的笑靨。可是,也是從那一刻起,霜兒,我就知道自己終會有這麼一天,終將以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換取這份愛戀。
很多過往和將來不是我能改變的,可是我已無法選擇,因為我愛你,無法自拔地愛上了你。所有的痛苦,我願意笑著承受。霜兒,我隻是想看到你對我笑,我隻是想好好愛你。霜兒,有你在,我不再傷痛,不再寂寞,有你在,就是我生命的存在。
霜兒,如果我死去,不要悲傷,好嗎?
霜兒,堅強地活下去,直到時間的盡頭。
……
櫻花樹下的泫澈望著我,溫柔地笑著,光彩瀲灩,銀藍色的瞳孔裏是盈盈若水的光澤,一眼萬年。
忽然地,照進紫讖閣的陽光變得無比絢目,我看見一隻蝴蝶翩躚著穿進雕花窗戶,如陽光一樣旋轉。
我癡癡地看著它,眼睛被那絢目的光芒刺痛。我向它伸出手,它便停留在我的手心,是一片已經枯萎的紫色鳶尾花瓣。
許久,一滴眼淚從我的眼眶中滑落,我流淚了,卻已成血淚。我哭了,哭了許久許久,殷紅的血淚纏綿滴下,滴滴落進我的靈魂裏,紛飛濺起而終不見。朝輝夜暮相交替,已是恍然三個黃昏,卻已窮盡我一生的眼淚。
終於,我不再哭泣,我拭去臉頰的淚痕,收拾好自己的衣容,開始和往常一樣,端坐在翊坤殿的紫金王座上,聽著聽著占卜師和各族法老敘述著王城裏發生的一切,然後麵無表情地決定每一件事情。
一天一天地,大風凜冽地吹過去,轟轟烈烈地吹過去,日子就這麼平靜地過下來,平靜如水,安寧得如同陽光每天浸潤生命,平靜得如同風兒時刻拂過王城。
半夜,每當我處理好王城的事情回到紫讖閣時,曜兒總是靜靜坐在門口等我,遙望著我回來的方向。他從不問我有關泫澈的事情,那是與他年齡極不相符的安靜與懂事。有時,我回來得很晚,曜兒卻還在倔強地等著,甚至等得靠在門上睡著了。我輕輕把他抱到睡榻上,他卻常常在睡夢中緊緊地抓著我的衣襟,嘟囔著,爹爹,娘親。看著他稚氣的臉頰,我想流眼淚,卻發現眼睛幹幹的,什麼也沒有。
泫澈死後的第三個祭日,我和曜兒一起站在塚前祭奠泫澈,紛紛飄零的櫻花雨中,憂傷碎落成一地潮濕的苔痕。
我的曜兒已經六歲多了,他的五官輪廓已越發地深邃。漫天櫻花飄下來,落滿曜兒墨色的發絲,他忽而轉側過來對我微微一笑,恍惚間卻讓我感覺到是泫澈在對我微笑。
三年了,我卻再也沒有笑過,我的心已支離破碎,我想,我的笑容已經隨著泫澈葬在黃土之下了。
我婆娑著掌心的記事珠,憑著念力遙遙感應王城外的一切。結界外,漫天雪花凜烈地飄舞,戾氣滿天,那永無休止的戰爭將再一次到來。
三年了,我已等待得太久,一切輪回即早已注定。
我揚起臉龐,看著蒼穹。
既然忘不了,那就把這些記憶刻得更深刻一些吧。
天黑天又亮,翊坤殿淺藍色的宮牆連綿起伏,高聳的四簷八角上坐臥著猙獰的脊獸,群樓重疊,殿宇嵯峨,在縷縷金色晨曦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當第一縷晨曦照耀進翊坤殿的時候,綠釉陶燈中的燭火劇烈地搖曳起來,然後熄滅。
翊坤殿的中央,鰩妤微垂著頭說,帝極星預示,七日後,翟椏的軍隊將再次來襲,而且這次的襲擊將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猛烈。
我斜躺在紫金王座上,冷冷地說,三年了,她終於再次準備好了,這一天,我已等待得太久。
晨曦照在鰩妤的身上,金色的光暈下她的身形更顯清瘦單薄,纖弱的身軀不盈一握。她抬起頭來迎視著我,鳳眼中琥珀色的瞳孔平靜如水,她說,王,七日後,請讓我隨行。
我卻猶豫了,因為離境的祭司是終生不能離開王城的,否則她將受到九族法老的嚴懲,輕則廢除法術,重則剔骨祭靈。
看出我的猶豫,鰩妤仰視著我,以更加堅定的語氣說,王是離境最後的希望,鰩妤隻求能護得王的周全,隻要王安然無恙,若鰩妤尚且存活,鰩妤自當甘心情願接受九族法老的懲處,即使是灰飛煙滅也不足惜。
鰩妤微黃的發絲在陽光下散漫著淺淺的光澤,她蒼白的臉龐上忽而地蕩漾起微微的笑意,恬靜如水,像一塊無瑕透明的晶石在閃爍著美麗的光澤。
看著她的笑靨,我忽然想起了鐲衣那堅毅絕然的眼神,然後,我對她點點頭說,好,我們都要活著回來。
正午,太陽被薄雲纏繞著,放出淡淡耀眼白光,藍天白雲下,雪花環繞山崖翩翩舞。
漫天風雪中,一個矯捷的身影正向著王城踏雪而來。略白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微垂著頭,陽光下看不清他的麵龐,但仍隱隱感覺到一股極強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他背後縛著的長刀在陽光下反射出極耀眼的光亮,寒氣凜然,黑色的長袍被風吹得在空中揚起來,罩著他漸近的身影。潔白的雪花翩躚著落下來,時間的咒語仿佛被打破,一切靜止如畫。
當他從星晷室中走出來時,星晷室裏聚集的各族法老紛紛扣起了食指,周身罡氣澎湃似要洶湧而出。而他卻仍舊微垂著頭,絲毫不予理會。
我向法老們擺擺手,他們便都鬆開緊扣的食指,悄然退出了星晷室。
隨著躥進星晷室的習風,綴在黑袍上的雪花從他身上抖落下來,瞬間融化成點點雪水。
忽然地,他抬起頭來,直視著我,他的眼珠淡藍,如海水一般清澈透明。他黑色的發絲在風中揚起來,令我一瞬間的失神。
他看著我,神情先是略微一滯,然後他淺淺笑了起來,笑容明媚純淨如陽光。那樣幹淨明朗的笑容,是在經曆了無數悲歡之後才有的沉澱,氣宇軒昂,透著一種自信。他一塵不染的眼睛對望上我,他說,我叫鏡鑭。
鏡鑭一動不動地望著我,他的目光不帶一絲寒冷。
他的聲音略微沙啞,磁性而好聽,他說,相信我,我想與你們一同對抗翟椏。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相信他,但是我卻已經相信了他。我隻是覺得,那樣幹淨明朗的笑容,那麼,他的心也一定是幹淨而明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