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涼涼的習風輕拂，枝移影動，那是桑碧樹。枝尖的花兒如同朵朵彩帛，隨著習風從空中散落。嫩綠的花萼上，它的花瓣是一根根細長的蕊，鵝黃與緋紅的融合，恰似朵朵浮雲在輕舞漫落。
    王忽然地輕歎一聲。
    霜兒，我還是殺不了她。
    王的聲音中有著幾分失落，他的眼眸中一絲複雜的神情纏繞。我想起了那些翩躚著穿過翟椏身體的光芒。
    霜兒，是我錯了，我原以為我有了紫芒就能保護離境，就能結束所有的殺戮。可是，我卻仍然無法殺了翟椏，她永遠都死不了。當初，翟椏被封印進璿璣中，而璿璣的力量是異常地強大的，被封印進璿璣的人通常都會是神魂俱滅的。可是，我也不知道翟椏究竟是通過什麼方法而沒有灰飛煙滅。可現在如果要真正地殺了翟椏，隻有先解除她的封印，而若要解除她的封印，則隻能毀了璿璣。一旦璿璣毀失，帝極星也就會隨之隕落，整個離境終將滅亡。所以，翟椏永遠都不會死，她和她的仇恨都將會隨著帝極星，伴著離境，直到永遠。
    王的神色有些黯然，我看到他的眼中是漸起的迷離光亮。
    我總覺得王還有些事情並沒有告訴我，因為我能感覺到他心裏在洶湧著的情緒，那是漸起的傷痛和絕望。
    而王眼中的光亮是那樣的透明而深沉，如同彼岸的花，盛放在水中，漸離漸遠。
    倚坐在紫讖閣前，我靜靜地看著那些曾被無數次祈求的寧靜。
    褐色的滕蔓虯枝盤桓，熙熙攘攘的青綠色葉片，淡黃的小花如繁星一般點綴在枝椏上。我略微抬頭，看見那些細碎的陽光穿過王城結界的裂縫，在青綠的葉片間晃動，連葉片都變得純粹而透明。簡單而明媚的美好。
    我的身上是斑斑斑的影跡，伸出手來，那些落散在葉隙間的陽光便似真切地被我握在手心。
    寧靜而岑寂的王城，平和的生活。夜晚，玉妍和曇蔓又總是掌著燈籠倚在紫辰閣前，靜靜地等著王處理完王城的所有事情後回來。好像所有的一切又都回到了以前，王城裏，每個人都又重新開始了自己的存在方式和軌跡。
    就這樣，許多天過去了，我的身體也漸漸恢複，傷口慢慢愈合，胸口總是有一種溫溫的感覺。而且我覺得自己的靈力竟也隨之越發地強盛起來，通常能感應到離境百裏之外的事物。
    輕風拂過，隨風而來的還有輕微的碎裂聲，是穩健的腳步踩踏在飄落滿地的櫻花瓣上。一個堅忍毅然的男子單膝跪拜在了我的麵前，他的懷中是一張清新皎麗的容顏。
    我對他說，濂縉，起來罷。
    但是濂縉卻沒有起來，仍舊直直地跪在我的麵前。他的肩上仍纏著厚厚的紗布，隱約滲出點點血漬。
    他剛毅的臉龐上滿是莊重，他說，公主，請將汐陌嫁給我。
    汐陌仍是沉沉地睡在濂縉的懷裏，清秀白皙的麵容，眼眸緊閉，睫毛輕顫。臉頰上有著淡淡的紅暈，陽光下如同安靜綻放的細碎小花，依然是別樣美麗。
    注視著汐陌皎潔的臉龐，我有些悲傷。如花涓秀的容顏，卻不曾蘇醒。而那時若不是汐陌以性命相救，那麼現在沉睡著的就是我了。還有那座矗立在漫天風雪中的冰雪塚，塚上定是綿延著遍山遍野的素歆花在迎風搖曳，鐲衣，在那兒，不要孤單。
    濂縉癡癡地凝視著懷中的汐陌，他的眼眸中平靜如海。然後他抬起頭來堅定地迎視著我。
    公主，我向帝極星起誓，我會好好照顧汐陌，我將守護汐陌一生，哪怕她再也醒不過來，哪怕她永遠沉睡，我也會好好珍惜她，珍重她。
    我看見汐陌的眼角倏地滑落了一顆晶瑩的淚珠，在陽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暈。我知道，汐陌是願意的，其實，她什麼都聽得見，她什麼都知道。
    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許多。
    一個月後，在王城舉行了一場隆重的婚禮。
    看著濂縉與汐陌穿著紅色的喜服在我麵前叩謝，我的心中欣然。
    隻是，回首往事，太多的笑靨，太多的回憶，盡付煙塵中。
    那天的汐陌，很美。
    雲淡風輕，晨星寥落。
    泫澈還是被封印在冥室裏，我去看過他很多次。他仍在夢魘中，不曾蘇醒。可是，隻要他還活著，我已知足。我不禁笑了笑，有些苦澀。我想，濂縉定也是這麼想的，隻要還活著，就好，哪怕傾付了一生的嗬護，亦幸福。
    王城的結界外，漫天雪花依舊在輕舞漫落，未曾停歇的靈動。
    滿庭院的月見草隨著漸起的寒風搖曳不止。偶爾，幾片零星的雪花從結界的縫隙飄落進來，然後落在地上，碎成無數片，最終沒入地下，不盡的殘缺。
    忽然一隻溫熱的大手輕輕搭在我的肩膀上。
    王。
    我輕歎一聲，指尖流淌的琴音也嘎然而止。
    憑著那絲微妙的係念，我已經感覺到了王的心中是如海浪咆哮著的情緒。
    星晷室中，我念起古老的咒語，變幻起繁複的手勢虔誠地進行占卜。王一直站在我的身旁，安靜地注視著我。
    我告訴王占卜的結果指向王城西南角。
    王的表情漠然而有些冰冷，他說，要把炎滄冰鏡帶回來。
    穿越大半個王城後，我來到了占卜中所指示的地方。可是那裏從外麵上看起來隻是一間極普通的竹木房子，靜立於周圍的民居房群中，感覺不到絲毫異樣。
    可是我知道，炎滄冰鏡必定就在這裏麵。
    吱地一聲，我推開了竹木房子的木門，一股極詭譎的幽寒之氣四散。
    房間內一片漆黑，仿佛被濃墨蘸水潑了一般，滿眼都是一片模糊朦朧的暗墨色。那是被濃黑的霧重重包圍，即使是陽光也穿不透這黑霧絲毫。
    但是我明顯感覺到那股幽寒的氣息正是從這房間的中央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陰冷而又清泠到極致。
    我遲疑了一下，然後朝向房間的中央伸出雙手。
    倏地，我感覺到有一塊極冰冷的寒氣輕輕地落在了我的手心。原來，炎滄冰鏡是一塊冰涼刺骨的冰泊。
    翊坤殿內，我跪拜在地說，王，我找到炎滄冰鏡了。
    我手心的炎滄冰鏡正在靜靜地散漫著幽寒的冷芒。
    王斜躺在紫金王座上，長長的暗紫色發絲傾瀉一地，顯得落寞又滄桑。他凝視著我的手心，深邃的瞳孔卻沒有焦距。
    我不知炎滄冰鏡到底代表了什麼，因為我從沒看到過這個樣子的王，無盡的悲愴在湧動。
    王朝我點點頭，然後將置於王座旁的紅木盒子打開。紅木盒六麵皆雕刻著細致的鏤空花紋，花紋深三分，隱約可見裏層內壁。在光線的照射下，內壁其中四麵環繞著一圈淺不可見的花紋，各鑲著一顆貓眼般大小不一的六色光球，散發著絢麗耀眼的光芒。
    我走近王，將炎滄冰鏡放在紅木盒裏。然而在我觸碰到盒上的花紋時，我忽然感覺到一股強大的靈力隱隱透過來，令我不安。
    王輕輕將紅木盒子蓋好，然後將它放在掌心，專注地端詳著它，許久許久。
    嗒——嗒——
    像是水滴敲落在台階上，我的腳步聲回蕩在幽深曲折的地宮裏。這是在這潮濕寂靜的地宮裏唯一的聲音，它讓人覺察到時間的流動，覺察到自己仍在呼吸著，所有的一切沒有被冰冷地凝結。
    王城的地宮的第九層終年陰冷而潮濕，住在這裏的那個人卻美得驚鴻絕世。
    霜兒，你來啦。
    翎熾的聲音漾開來，還是像以前那樣帶著淡淡的寂寞與喜悅。
    我踩在濕漉漉的水窪上，微弱的燭火隨著被帶起的風搖晃不止。看著翎熾驚鴻絕世的笑靨，我一直就覺得他是上蒼的錯誤，上蒼給了他這麼美好的笑容，卻注定他一生將被囚禁。
    霜兒，我知道你肯定會平安回來的。
    翎熾透明的瞳孔裏朦朧著妖嬈的霧氣，他的嘴角是淺淺的笑意，可是那樣潔白的笑容卻有些詭異，仿若他早已洞悉了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