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向著南方禦風而行，但嬤嬤的神色卻變得越發古怪，她經常都扣著無名指凝神戒備，占卜的次數也更是頻繁。我知道，是敵人又一次地離我們越來越近了。嬤嬤帶著我們不斷地改變行程路線，刻意地避開他們。頻繁的占卜令嬤嬤的靈力消耗得十分快，她琥珀色的瞳孔漸漸變得灰敗，臉上的皺紋更加地細碎。
    當我們行至一片茂密幽深的樹林時，暮靄未盡，香霧空蒙，海棠陣陣幽香在氤氳的霧氣中彌漫。
    忽然，一絲不易察覺的寒風飄忽，嬤嬤的神色也隨之肅穆起來。她立即念起咒語，扣起無名指進行占卜。
    似乎隻有那麼一刹那，滿天的陰霾鋪卷而來，濃雲重霧，像是要吞沒一切。
    邏些在四周設下結界，他緊握著銀影劍的手指因為太用力而有些泛白。
    我知道，是敵人已經追到了我們的蹤跡，幾許不安徘徊。我轉側望向哥哥，他依舊淡漠著，像是流水一樣的淡然，未曾感覺到一絲不安的波動。不知道為什麼，我卻因為哥哥的那份淡漠而和緩平靜了許多，心中一片清澄淵靜。
    陰霾越來越多，濃墨一般，寒風凜冽起來，飛花浮墜。
    嬤嬤的手勢開始奇異地變幻，一團瑩白的光芒纏繞上她的指尖。
    那是，焚心訣。
    我腦中轟鳴，左邊的心髒像是正在被什麼撞擊著，狠狠地撞擊著。我緊握著雙手，指尖嵌入手心，努力不讓自己顫抖。齒瑕間彌漫一絲腥甜，但我卻感覺不到一點疼痛。我已淚流滿麵，我隻是努力地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終於，滿天陰霾散去，幾縷陽光穿透慘淡的浮雲，溫暖大地。
    是嬤嬤用焚心訣驅散了這滿天陰霾，漫天飛花。可是，焚心訣也是極厲害的兩傷法術，它同樣會反噬掉嬤嬤的性命。
    明明隻有一瞬間，可我卻覺得好漫長，漫長得讓我以為隻是做了一個夢，一個虛幻不切實際的夢，一個不會醒來的夢，任憑光陰千年萬年。
    可是，海棠花瓣已被吹散空中，淪落塵陌，然後，碎落一地。
    嬤嬤。我輕輕喚著她，跪坐下來，將她抱在懷中。隻是這麼一瞬間，嬤嬤就老了很多，布滿麵頰的皺紋如刀刻一般扭扭曲曲，仿若下一刻就會覆滅的離火。
    她的嘴角不斷地溢出鮮紅的血，血滴落在地上，一朵朵火蓮盛放。嬤嬤親吻著我的瞳孔，她的聲音若拂過耳畔的微風一般綿軟無力。她說，公主，我會死去，還有很多很多的人也會死去，可是你要一定要活下去，直到永遠結束的時候為止，公主，好好地活下去，以後，要自己堅強。
    我用力點點頭，滑落唇角的眼淚滾燙而苦澀。
    嬤嬤望向哥哥，她的身體開始變冷，不住地微微顫抖著。她說，王，通道口就在越過前麵都城的山中，王，請別太過執著，請不要恨了，和公主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每說一個字都要用很大的力氣。
    哥哥望著我們，他的臉龐沒有表情，淡淡然，沉默著。
    嬤嬤灰敗的瞳孔殘留著最後一絲光亮，那絲光亮裏滿是憂傷，她仿佛是要抓住些什麼，烙進她的心裏，不再錯失掉。
    風兒卷起晨光四散流離，我的臉已被吹得冰涼，我感覺到嬤嬤的生命正在被抽離。
    嬤嬤望著哥哥，隻是就那麼一直癡癡地望著，眼神纏綿而滿斥愛意。不再是複雜紛繁，沒有雜糅其它任何一分，而隻是單純熾熱的愛意，刻骨銘心，如烈火一般熾熱的愛戀。
    鋅騁。她喃喃念叨著，嘴唇微微地張翕，低不可聞的聲音，聽不真切。
    哥哥眼眸微垂，他忽然握住了嬤嬤的手。
    嬤嬤笑了，美得有點恍惚。
    樹葉簌簌地響著，淡淡的光濾過層疊的樹葉，斑駁的影跡漏在每一個人身上，輕輕搖曳。
    嬤嬤的目光開始渙散，瞳孔的顏色越來越淺，直至透明。然後，她閉上了眼睛，她累了，她想要睡會兒，她隻是想要睡會兒就好。隻是，我知道，她永遠都不會醒了。
    漸漸地，嬤嬤的身體變得透明起來，一點一點，消失，最後凝聚成一團光芒，隨著風兒起浮，不願離去。我知道，那是嬤嬤在看著我。我伸出手來，她便飄向我，停留了下來。
    嬤嬤。我微笑著，霜兒答應過嬤嬤，要霜兒自己堅強。
    一股溫暖的力量透過眉心緩緩渡了過來，手心的光芒漸漸暗淡直至消散，嬤嬤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