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的哥哥，寒宸。我最親愛的哥哥，他，離境的王，我的王。
    在王城中時，他總是愛抱著我坐在最高的屋脊上，俯瞰大地，他會陪我抓滿天流霞，陪我細聽飄蕩在王城上空的樂律。我倚靠在他懷中，一直靠著，十指相抵，一起仰望天空和繁星，然後，哥哥會低俯下頭來親吻我額前的發絲，他長長的頭發覆蓋下來，任憑寒風呼嘯。
    可是，現在的他，承擔了太多，背負了太多。他的眼神越來越深邃，深邃得幾近飄離。他的表情一天比一天淡漠，我知道，那是因為他的心裏越來越沉鬱了。
    從離開離境後，哥哥就愈加勤奮地練習幻術。哥哥天賦很高，他隻花了一個月便將我原來三年才學會的弦凝訣學會了。現在，或許他的幻術已經和邏些的差不多了，或許，他已經比邏些更厲害了。
    嬤嬤教了我很多蠱咒和醫術，但都很是深奧晦澀。嬤嬤總是很耐心地解釋每一句話，她說，如果打鬥中我救不了別人，起碼我也要好保護好自己。
    每當我學得很疲倦的時候，哥哥總是會對我淺淺地笑著，和言地安慰我，他的目光溫柔而滿是憐惜。他好看的笑容很純淨，俊逸出凡，纖塵不染。伴隨著笑意，是一種鼓舞毅然的力量，那是一種堅定的信念，讓人心安。
    久久凝視哥哥的笑容，我常常會難以自禁地眼淚滑落。哥哥的笑容令我心中生疼。
    哥哥，霜兒會堅強的。
    哥哥，你去保護你的子民吧。霜兒隻想守著你的笑容，隻想永遠就這麼靜靜的守著你的笑容就好。哥哥的笑容，是霜兒最珍貴的永恒。
    而哥哥卻會因為我的淚水而慌了，他的眉心微微蹙起來。他將我抱入懷中，很小心地給我拭去臉頰的淚痕，靜靜的，低下頭來輕吻我額前的發絲。耳旁是他的淡若的呼吸和如夢囈般的低語，霜兒，我會保護你，永遠都會好好保護你。
    夜霧慢慢淡了，空氣中像是浮沉著流動的透明體。草間滾落的露珠上朦朧著一片墨綠，無數的蒲公英飄然天地間，隨著風，向著遠方。
    有時候，我忍不住地想，就這樣下去吧，就這樣下去就好，其他的我都不在乎了，我不要仇恨，不要死亡。也可以，也可以不要回離境了。因為，哥哥他就在身旁陪伴著我。有哥哥在，我永遠都不會寂寞。
    在每天薄暮微啟的時候，會有一顆星子出現在天際正北方，泛著淡淡卻耀眼的紫色光芒。嬤嬤總是會向著那顆星子很虔誠的匍匐在地，頂禮膜拜，然後進行占卜。
    母後曾告訴我，那顆星子叫作帝極星，是離境帝王的守護星，它千百萬年來將離境與外界隔離開來，絕立於天地之間。但是，一旦帝極星隕落，離境也將失去庇護。屆時，離境將會被毀滅，不再留一點痕跡於這天地之間。而帝極星與離境帝王的命數是緊密想關的，每當離境帝王受損，帝極星也將變得黯淡。
    現在，帝極星已和哥哥的命數融為了一體。
    仰首遙望那顆閃爍不定的紫色星子，我卻總是覺得一陣莫名的蕭索與落寞。
    嬤嬤也時常怔怔地遙望著帝極星，目光裏流露出些許孤寂，好像，千百萬年來她便一直這麼站著，仿若往世。
    偶爾嬤嬤會喃喃幾句，她說，我的父王是一個很好的王，是一個很偉大的王，他有著悲慈的心和厲害無雙的幻術。
    我問她，為什麼父王那麼厲害還是死了。
    嬤嬤沒有回答我，一抹濃重的悲哀沉澱在她琥珀色的眼底。
    像遙望著帝極星一般，嬤嬤也常望著哥哥出神，或是行色匆匆中不經意的一瞥。或是，一直怔怔地望著在專心研習幻術的哥哥，許久，她才輕歎一聲，低弱得幾不可聞。
    嬤嬤望著哥哥的眼神複雜紛繁，那是許多感情雜糅在了一起，很錯亂。我辨不清那究竟是怎樣的感情，敬畏，期盼，憐惜。甚至，甚至有時還帶著幾分熾熱的愛意與幾許刻骨的恨意，令我震顫。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那麼覺得，隻是那樣的神情，那樣的感情，太過的濃鬱灼烈。
    我的頭發又長了許多，每每糾結在一起。當我的頭發長過膝蓋的時候，哥哥將一根玉檀木發簪放在了我的手心，輕輕握緊。他說，這是母後一直讓他保管的，讓他等到這一天再給我。
    發簪微微刺痛了我的手心，我恍若感覺到母後在對著我寧靜地笑著，清泠芬芳。她輕撫著我的發絲說，霜兒，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即使所有的人都死去了，你還是要好好活下去，直到時間的盡頭為止。
    我綰的發髻很簡單，將頭發在發簪上鬆鬆地纏上兩纏，綰成一個花結兒，耳旁留下幾縷隨風輕舞。這是嬤嬤教我的，母後以前就是常綰這個發髻。嬤嬤說，我的模樣已經越發像足了母後，素顏清雅淡淡然笑。
    哥哥的發絲也很長很長了，垂落在地，但他仍然不束頭發，任它們在風中飛舞。
    很多年後，在我的睡夢中，仍常出現這麼一個畫麵。夢中，哥哥淺笑著，風拂過他溫潤俊美的麵頰，一襲純淨的白衣，衣袂飄飄，深邃的暗紫色眼睛寒若深潭。他的膝蓋上放著古吟，纖細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拔奏出悠揚的旋律。雲朵散去，陽光撒落下來，柔軟的滕木蔓延，朵朵藍色小花點綴著懸垂的枝條。然後，緩慢地，陽光沉澱在哥哥的指間，成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