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戰栗快要窒息的一刻。
    一聲“住手”破空而至！
    而下一瞬間，一個細長直挺的物體雷霆萬鈞地掃過我麵前，好似閃過一道白光，嗆的一聲金鳴，擋開那匈奴人的劍！
    劍……劍鞘？！
    趁這空隙，金名立刻脫身飛至我旁邊，而幾個匈奴人也彙集一處。
    猛然回頭看向那聲音的來源，那場景讓我驚訝得差些張大嘴巴。
    不是因為已經飛身靠近的楊敷，而是因為他身後跟著的那些人。黑壓壓一大片的甲胄和盔羽，即使是昏暗無光的夜半也能清晰看清——是我帶了五年的北軍！
    在我離職之後，不是就依著王康的意思由他的人接管了麼？怎會出現在這裏？
    “攻擊李大人的那些就是刺客！王公公也被他們挾持了，快衝進去，討賊者必有重賞！”我正一頭霧水時，聽見楊敷這麼一聲吼。一陣呆愣後，豁然明白。
    我還頭疼手裏沒有軍隊可用呢。
    用王康自己的軍隊來對付他，真是高明。
    我和王康直到方才才正式撕破臉，之前可都是互相幫助，親密扶持。即使他派來接管北軍的手下知道他的作為，也不可能傳得人盡皆知。王公公什麼人，要是把他救下了，什麼重賞沒有？打著救他的幌子，剛好有這些匈奴人做最好的證據，還真算是——順手牽羊。
    果然，一聲令下，潮水般的呐喊和腳步聲便湧了過來。而金名也趁匈奴人後退的時機帶我飛下屋來。
    “怎麼樣，沒受傷吧？”楊敷已經趕到，抓住驚魂未定的我們倆劈頭蓋臉地吼出來。
    “我是沒。”金名仍喘著粗氣，一邊點了我肩窩傷口附近的穴道，卻已經笑了出來，“你再晚一點來，就不是受傷的問題了。”
    想起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我匆忙從匕首頂端小暗匣中取出解藥吞下，心驚肉跳仍未平複。
    幸好這匕首刺中匈奴人緩了毒性，否則我不被人殺，也就真自殺了。
    “那我就把你的屍體背回去！”楊敷冷然道。
    猛然聞言，我愣愣看向楊敷，有些感動。
    不料他眼裏的擔憂一下子變成怒火萬丈，冷哼道：“帶回去大卸八塊！！”
    我張嘴，半天回不了話，然後聽到金名強忍漏出的幾聲輕笑。
    幸好金名早知我和楊敷的關係，也不是第一次被金名撞見類似情況，我隻得輕咳一聲轉移話題：“士兵們很快就會發現不對勁……”
    “放心，這段日子我和楊烈趙乾幾人和北軍將領們關係好得不得了。”楊敷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深呼吸收起怒氣，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幾人，“何況，你看那些是誰？”
    仔細看去，我輕輕呼了一聲。
    屯騎，越騎，步兵等五校尉統統到齊，其中三人親自帶著人衝向王府，而剩餘越騎校尉李但，屯騎校尉孔越留下指揮。而站在他們一旁，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大批人馬湧進王府的現任北軍中候，卻是滿臉憂慮，無可奈何。
    嗬嗬，他也遇到我當年的問題。那群元老，指揮不動。
    “你把事情經過全告訴他們了？”我問道。
    楊敷道：“沒有。”
    “那他們怎麼……”
    “我隻說你有危險，他們便二話不說都趕來了。聽說，你可是用苦肉計買來他們的忠誠？”楊敷挑眉笑。
    想起當時過程，我笑：“是啊是啊，他們終於懂得我的苦心了。”
    “那你還擔心什麼。”
    “嗬，就算有他們……”我苦笑。
    “怕承擔不起這責任是不是？”他挑起嘴角，向另一邊使個眼色，“自然有人願意幫我們扛。”
    疑惑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到另一大隊人馬正快速向這邊趕過來，
    那裝束是………掌管皇家禁衛的南軍？
    心下訝然，怎會連他們都能出動？
    定神看去，帶首的人之中，有兩個熟悉的身影。一個是張初，另一個，竟然是林伯伯。
    楊敷說的願意扛的人，就是林伯伯麼？由張初去勸說，自然是事半功倍。林仁這麼些年盼的，不就是這麼一個機會麼。
    一直沒發覺，原來林仁的臉上早爬滿了皺紋。這個年紀本不該是這個樣子。那麼急切擔憂地看著這邊方向，用最快的速度趕過來，速度比他身後急行軍的士兵還快些。
    是真的在關心著我吧。
    不關愧疚，不關虧欠，發自內心地擔心我的安危。
    忽然覺得心裏有什麼凝成一塊的東西，在溫暖裏慢慢散開，逐漸消失。
    放下二字，原來，是這麼讓人喜悅。
    楊敷在旁輕道：“二話不說便跟著我來的，還有她。”
    那慌張地從皇家馬車裏下來，一臉擔憂的美麗女子，不就是明樂麼。
    跟著她身後而來助戰的一大隊私家近衛，素質決不比南軍差。
    而其他幾個方向，也紛紛趕來各色著裝的私家武衛。
    帶頭的，張應，王安，周倫，劉憑。
    我莫名笑了。
    有許多人，哪怕這輩子都不能算作真正的朋友。但至少在你最危難時能夠趕至你身邊，不論能不能為你做什麼，都已經夠了。不是麼。
    突然聽見一片吸氣聲，轉頭看去。
    王康屍體一樣的身體被身後兩個匈奴人支撐著，竟然出現在屋頂上！
    頓時寂靜無聲，王康的聲音微弱地傳開來：“你們被騙了……”
    我心下暗叫不好。南軍還未趕至，即使那五校尉都向著我，不代表北軍眾士兵都買我的帳。若是他們被王康說服，和南軍對打起來，如何是好。
    身邊的楊敷和金名，全身緊繃。
    可就在下一刻，王康身後的兩個匈奴人突然吼了一聲：“為兄弟報仇！”向著那本就殘破的身體一人一劍砍了過去！
    圍觀者一片吸氣！
    隨著哀叫，王康撲倒在屋頂上，慢慢滑下屋簷，終於掉落地上，發出噗碰的一小陣悶響。
    “……王，王公公被殺啦！！”
    “快追凶手！！”
    “往那邊逃了！！”
    而那兩個匈奴人，則趁著眾人驚詫慌亂的時機，反身溜走，頓時無影無蹤。
    若是這個速度，剛才追我和金名時，早該追到了吧。
    沒想到，竟然是這樣子解決了這件事。
    我緊繃的神經終於放下。緩緩笑起來。
    果然，和官妓司的匈奴人一樣，他們方才是故意放過我們的。王康太過毒辣，殺了達頭，遲早會輪到剩下的人。他們選擇自救，也是明智。
    “怎麼回事？”楊敷忽道，目光仍向著那片因王康的屍體而群聚的人群，不解地皺著眉頭。
    我但笑不語。
    更出乎意料的，同時發生。
    ——就在那群匈奴人逃走的方向，銀閃的刀光亮堂堂如就地竄起一般，圍堵住了那三個匈奴人！
    驟然點亮的燈火裏，照不清他們的臉，卻清楚地照亮了他們的裝束，兩個砍柴挑水的役夫，一名歌姬，一名舞姬，也褪去了那一層柔和平庸的假麵，與他們手中的兵器一道，冰冷血腥。
    這麼遠，這個角度，幾乎完全看不清他們的打鬥。
    但我知道，他們會完成任務。
    因為他們，是我的人。
    安插進王康府中，雖然沒能救到我，卻不想恰好做了追補逃犯的網。
    意外，但比預料的更好，不是麼。
    “又是怎麼一回事？”楊敷挑高了一邊眉毛，半打趣半讚賞地看著我。
    我想告訴他，方才我還真怕從裏頭出不來。
    我想告訴他，那樣怕，隻是因為他。
    我想告訴他，一旦出來，又有誰能耐得了我李清水。
    卻隻抓起楊敷的手掌，緊緊握住。
    他的眼裏有更深的迷惑，有漸消的責怪，但還是很開懷的。
    一種閃亮得快要灼人的，無比堅定的開懷。
    兩手交握，生疼的力道。
    就這麼對視而笑，像兩個傻子。
    突然想通，為什麼解了鴆毒開始，他的眼神渾然澄明，而不似以往習慣性地拿了經過包裝的嬉笑對我。
    這不是挑釁。而是一種無所謂。
    無所謂是種態度。可以是最自暴自棄，也可以是最堅定無畏。
    他已作下決定。
    我可否相信，那是水來土掩，兵來將擋。
    我也想告訴他，我也想明白了。哪怕滿心苦澀。
    不是在放開之前好好抓緊。
    而是，再也不想放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