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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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迷惑地重複了一遍:“達頭?”
“可不是他麼,埋伏醫館,卻中了你匕首上的毒。一時無藥可解,隻好將他滅口,沒想他最後留了一招,早給我下了隻有他才會解的慢性毒藥。他死了,我也別想活了!”他仰天笑了幾聲,幹啞撕裂,“‘豈敢辱祖顏,斂容愧壯誌’,‘豈敢辱祖顏,戀土心中知’……豈斂、顏誌,果然都是祁連和焉支!!”
王康低低地念叨著,神思飄遠,而我驚訝不已。
不單是為了醫館刺殺我的達頭,更為了那幾句不算通順的詩。
這是,匈奴人互相識別的暗號?
剛才他念的那幾句,竟都是不一樣的答句!
那在官妓司大院裏,用劍指著我的西域人該是早聽出我是混入的外人了……為什麼,他還放我進去?!
——他也想對付王康!
正當我心念百轉的時候,王康的聲音已陰沉飄過來:“你不是問我,不需要活人為死人賠性命,我為何執著麼?”
我看去,他的臉上竟是平靜微笑,很像這一切尚未發生時他那種和藹的神情,差些讓我恍惚。
“人會覺得痛苦難忍,那隻不過是因為還沒經曆過更大的苦難。一旦經過了這道坎再回頭看,便會覺得那時的自己天真可笑。我王康活到這個年紀,經過的風雨也夠多了,剩下的,還有什麼精彩值得期待?即使有,也無所謂了。”
他慢慢地說著,又笑一聲,“所謂的需要不需要,都是自己決定的,不是他人所能左右。人活著的意義,就是知道自己最重要的是什麼,努力去得到,然後好好保護。如果不能,那活著和死了,有什麼區別?我這輩子,最重要的,就是我的兒子,他被你害死了。看著最珍惜的寶物被奪走,你說,我還有什麼好後顧的?”
“王公公果然真知灼見,佩服得很。”直覺地預感到無比的危險迫近,我極力保持鎮定,輕笑一聲,“可惜,好像我來不及傳及眾人了。”
“名利對我來說不重要,在你還能聽見的最後時刻隨便說說,用不著廣傳人世,你,就這樣,安心走吧。”他的語調陰森得很,又充滿了剛才那種殺氣,嘴角,竟是更加詭異地勾起來,“或許到了地下才知道,你也不過是別人用棄的棋子。”
一字一句。
利刃一般。
棄子,又是何意?
“快走!”還沒等我開口,金名已經低吼一聲,一把拉過我,騰身搶出窗外。
等躍上屋頂,才發現等在屋外的那幾個我帶來的人早已倒在一旁,連什麼時候被下的手也未發覺。我與金名對視一眼,俱是恐懼。
那幾個匈奴人的武功,決不可能是金名一個所能對付的。
知道金名拚了全力帶我飛躍在屋簷間,身後輕得幾不可聞的衣袂聲仍是如影隨形。
“放下我吧,你一個人才能出得去。”我急道。
沒想他一個怒瞪回來:“什麼時候了還說這種話!”
我苦笑:“你本就是楊敷的人,再回去他那邊……”
還沒說完就被他吼著堵了回來:“既然楊大人讓我跟著你,我就不會在這種時候自己逃跑!這幾年承你照顧,雖並不是全心信任我,仍然一直當朋友相待,從未當嚇人使喚,已經足夠。而我真心相報,難道是演戲嗎?你才是個脾氣古怪喜歡演戲的人……媽的我說這些幹什麼!”
聽到此,我不覺有些苦笑,又有些呆愣。原來一向機智沉穩的金名也是會罵人的麼?
“總之,你死了這條心吧!”沒看我,他運足勁力,全心衝向屋簷盡頭。
怎能不感動。
我低低笑了一聲,才發覺帶著顫抖。
冬天了,急速飛躍間夜風更是肅殺寒冷,但我怕的,更是身後那些魅影。
怕死。
我從來不學那些所謂的高潔誌士標榜視死如歸。
求生是種本能,何必自欺欺人,卻隻在最危險的關頭,才能如此清晰地體味到。
心跳到喉頭,連新鮮空氣似乎都呼吸不進去。
隻是原來,我是這麼怕死的。
風呼呼吹過腦袋,卻吹不走裏麵急速掠過的畫麵,濃墨重彩,卻全隻是一個人。
悲,喜,顰,笑,氣,惱,怒,怨,恨,乃至做作小氣耍無賴。
全是楊敷。
我終於明白,為何那天被他背回來時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好似要他再建個張府。其實我想要的,並不是記憶中的張府,而是希望那時一同遊戲的,是楊敷。
想要他來改變記憶,改變過往,改變時間。
一直念念不忘的,其實不是張初,而是自己被中途砍斷的過往。
一個太過巨大的缺口,將所有曾經的快樂都吞進去,變成血淋淋的傷口。我還不夠強,無法自己麵對,於是需要尋找一把鑰匙,才能將這負擔卸下。
尋找得太辛苦,才會誤以為仍然愛戀,而忽略了不斷改變著的真實想法。
突然想起楊敷不止一次叫嚷過的一句,為什麼不練武功。
苦笑。
隨時麵對死亡,能讓我變堅強。可是心裏有了人,死,就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什麼原則不原則,都一邊涼快去。
想要和他在一起。
隻要他一人。
突然聽見身後一聲呼喝,隻覺厲風颼颼直衝背心而來。還沒等我反應,金名已經一個頓身回過頭來,將我推出好幾步遠,和纏上來的匈奴人交上手。
“簷下就是王府外的街道,快走!”金名喝道,不過一句話間,第二個匈奴人也趕到了。
在這危急時刻,我被推得跌坐在地上,心跳狂亂,卻仍是哭笑不得。
這是在屋頂上,如何從這裏跳下。而且,第三個匈奴人已經攜著滾滾殺氣衝至麵前,如何來得及?
我來不及,金名也來不及。
他隻來得及一掌擊退顫鬥的那個匈奴人,飛身撲過來。
卻被第二個匈奴人阻住去路。
而那第三個匈奴人,借著金名襲向他的掌風側移三步,躲開了我堪堪揮過去的那把匕首!
又轉而一踞一蹲,繞到我的身後,一手掠過我肩頭,掐住了我的脖子!
很好。
半恐懼半快意的意識在我腦裏翻騰。
如此,則是前前後後我都刺不中他了。
隻能束手就擒。
此念過,我執著匕首的右手被那人一翻,箍在了胸前。
人生就是這樣,很多時候好死不如賴活,又有些時候生不如死,一了百了。
求生,求死,拚生,拚死。
可惜,我是李清水。
——等死,不如找死!!
我絲毫不遲疑地反手一揮,將匕首刺進自己靠近肩窩的肋間!
“你!”腦後驚詫的叫聲也帶著些西域人特有的口音。
而下一刻,則成了天下人皆是同樣的悶哼聲。
因為我用盡全力,掰開了匕首底端的小機關。
機關一開,更長的一把利刃便自匕首尖端激射而出,直挺挺穿透了我的皮肉肺腔,刺中了緊貼著我後背的匈奴人!
正中胸腔!!
於是已分不清究竟是誰的血腥味,洶湧彌散。
“爺!!”金名大叫,伸手將我一撈一扔,足足摔出去一丈遠,同時一腳踹開那個纏著他的匈奴人,雙掌急運,硬生生接下那被我刺成重傷的匈奴人瀕死而發的致命一劍。
我看見了他回頭時那嘴角的鮮紅和那放下心來的微笑。
也看見了那微笑轉瞬間成了扭曲。
最後看見了,那從身邊一尺斜斜揮來的劍光!
金名這麼不顧一切地一扔,竟是將我扔到一個匈奴人的身邊!
就算是最無窮力量的本能,也無法讓我躲過這麼近距離襲來的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