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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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慶的氣氛還未完全退去,我便受命前往會稽郡督查。而前一日便得孫公公消息,告知此行雖似降級外放,然目的,實為暗中調查會稽侯劉億是否如密報所說意圖謀反。
    得旨當日,我欣然領命。
    我這北軍中候,雖隻是六百石官,然位低權重,統轄屯騎,越騎,步兵,長水,射聲五校尉,俱是二千石大員,皆掌宿衛兵。中侯掌管京師衛戍,掌監五營,然品級低下,實為防止權力過重影響皇權的緩衝之位。
    若是一般高官子弟,隻要位高祿厚即可,那這職位是不願當的。俸祿低,責任重,難服手下大官不說,隨便哪營一旦出事,便會殃及,實在吃力不討好。
    但同時,這也是有誌力圖高位的人所鍾愛的。比如我。
    北軍掌京師防衛,作用之重要堪比心髒,不論那個皇帝,再昏庸也不敢拿自己的命開玩笑。而一上任便與五位前輩打交道,若是幹得好,便可一次拉攏五道堅實後盾支持。何況此為實權所在,不若其餘同級甚或高級的官職,多為閑散掛名,職務輕,甚至隻需動動嘴皮子。那種官職,即使俸祿再高,也是蹲他幾年蹲不穿,慢慢耗著吧。
    新人若想平步青雲,沒有比當這北軍中候更好的路途。
    做的好做不好,全在皇帝眼皮底下,不需經過各道貪官清官層層過濾。京城人物彙集,走走門路也最是容易。
    隻是說得容易做著難。那五營校尉最年輕者也已近四十,經過這三年多,能不再陽奉陰違,藐視我這外戚出身的黃毛小子,真心信服起來,已是不易。
    孫公公為我討得這任務,也是給我個好機會樹立威信。若是真廢了會稽侯,掃除叛亂,可就不是這幾年管管京師治安所能比的了。
    嗬,是我推薦的明樂長公主讓他很滿意,所以再讓我表現表現麼?
    謀反這種事情,輕易做不得,也輕易查不得。大動幹戈,不反的被逼反,要反的就早反,己方可能準備不及,陷於被動。最好的辦法,就是暗查明了,充分準備,然後出其不意,迅速擺平。
    這暗查,也自是宜早不宜遲。
    下朝時候,與張應四人約好臨行前在望遠樓小聚餞行。而楊敷祖母病重,竟是先行一步回府探視,來不及碰麵。
    那便去楊府當麵告知吧。
    通報沒一會兒,便被請入內。
    楊府自不會如浮陽侯華容侯府般廣闊雕琢,一切簡樸洗練,毫無奢華之氣,和楊家曆來清廉家風相得益彰。
    和我府裏倒是很像嗬。
    當然,也有很不像的地方。
    這楊府上下,所有東西看上去都中規中矩,界限分明,有條不紊,不管是房舍,草木,擺設,家丁侍女的動作甚至表情。
    所有人的性子似乎都是嚴謹守成。曾聽楊敷說過,他們府上,無論貴賤,隻要犯了錯,就依家法處置。處置前還要告知清楚犯了哪條,該如何處置。所以楊府上下製令嚴明,該做不該做,該罰不該罰,處置輕重全是一目了然,故犯戒處罰者極少。楊敷自己雖早有別府獨住,但別府裏治下的那一套,還是沿襲不誤。
    他就是在這樣的家庭中,成長起來的。
    而定下這規矩的不是別人,就是現在重病的楊敷祖母,楊太尉的結發妻子,太夫人了。
    對比我的中尉府,這種氣氛,就遠不同了。
    父親如何治家,早已想不起來了。
    而我麼。
    上無高堂壓製,旁無姻親牽絆,府中全由我一個人說了算。
    而我的脾氣有時陰晴不定,好的時候寬宏大量,壞的時候殺雞儆猴,玩的是人人自危,不要被我逮著就好。在這種作風的帶領下,不論侍從雜役,俱是思想放鬆,笑鬧不禁,與我交談時從不需奴顏媚相,卑躬屈膝。然玩忽職守,出言不遜等事亦無人敢犯,倒也清明得很。
    楊敷和我,果然是兩個世界的人嗬。
    湊到一起,還能和我還有張應劉憑他們打成一片。
    真是,莫名奇妙。
    但的確很快樂。
    想著,不自覺笑起來。
    “專程過來,有什麼急事嗎?”
    我回神,才發現不知何時楊敷已站在麵前,皺眉相問了。
    “不,隻是來邀約而已。”
    “不必了。這幾日估計抽不出身。”
    “是麼,也罷。”
    “……帶塊南方的糖回來。聽說別有風味。”他微笑得好看。
    我訝然而笑:“……好。”
    心裏,是暖的。
    聽到了。
    不是南方的糖。
    而是,回來。
    ——————
    臨行會稽,眾人整裝待發,相會在東門。此行人數其實不多,我自為巡查使,帶著金名隨行,而其餘章卿,鄧安世等為副使,皆是舊識,自然免不得敘敘舊。而對其中頗為尷尬的一位,自然要先鋪鋪關係。
    “白兄,又見麵了。”
    “李大人,別來無恙。”白衡一句皮笑肉不笑,便把我的熱情拒之千裏。
    “無恙無恙。白兄紅光滿麵,近日過的,必定也不錯。”我繼續笑道,毫不受影響。
    不說他的直屬上級楊敷,張應和王安也在兵部。有他們三個人在,他這幾個月必不得意。若他是個有德才的還罷了,悶他個把月就算,偏又是個莽撞不計後果的,要想過得舒坦,還真不容易。
    他的臉色有些變陰,隻說了幾句例行的客套,便借故走開了。
    嗬,孫公公精明,王公公也不笨。知道有這麼個立功機會,自然是爭著把自己人送進來。白衡的不如意,王康自是心中有數。
    隻是怕以後的幾個月,我要累一些,扮個寬仁大度的謙謙君子了。
    越往南行,濕氣越重。行至贛地,竟下起雨來。山路泥濘,馬車也難行。
    白順一家本就是吳地人,白衡自然成了我們這一行的向導。此時他指了指前方不遠處的房舍,說:“那裏就是驛站了。”
    瓢潑大雨,幾人進了驛站,終於可以坐著休息一下了。
    喝著暖身的熱茶,你一言我一語,雖都是些落湯雞,卻笑得開心不已。
    看向窗外,灰蒙蒙得遮天蔽日,看來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濃重的塵土與青草氣息混雜在潮濕粘膩的空氣裏,竟是分外好聞。
    夏天了。
    坐定不久,隻聽得門口白衡的聲音響起:“唉,過路的,進來避避雨吧!”
    眾人的視線頓時集中在門口。
    一把中年男子的聲音傳進來:“不了,多謝官爺的好心。這驛站是官府的,咱們小民可不敢隨便進!”
    透過窗口,看見的是三兩高低背影,補丁短衣,皆背著包袱,共用兩把破紙傘,早淋得透濕。
    拖家攜口趕路麼。
    白衡:“你們這是上哪兒去?”
    “翻過山,投奔親戚去。”
    “翻山?這芒山沒人家,就這麼一個驛站能住人。看這天氣,今晚雨都不會停,你們錯過這裏,可就有的苦頭吃了。進來吧進來吧,裏麵的大人們不會介意的。”白衡笑道,拉著他們就往裏拖。
    這笑容,也太開心了點。
    又開始這一路來不變的戲碼——找麻煩了。
    看著左看右看不知該不該阻止白衡的雜役,我微歎,卻率先站起讓座,一派熱情春風拂麵:“來來,不用怕。”
    “是啊進來吧,還有座。”章卿倒也和善笑道,對他們招招手。
    四人畏畏縮縮地進來,環視打量,見我們全是笑臉迎人,才放下拘束,可怎麼都不敢與我們坐在一處。
    “怕什麼。”白衡走過去,拍了拍那帶頭男子,“今晚都住在這裏,這麼小個地方,低頭不見抬頭見,還拘謹什麼。”
    “唉唉。”四人皆笑,滿懷感激。
    一個驛卒走過去,對那四人說:“這驛站小,今天來了幾位大人已經住滿,剩下我們驛卒住的房間還能睡。今晚上,大夥就湊和著和我們睡了。”
    “不不,我們隻要睡你們的房間就萬分感激了,哪敢和大人們……”
    還沒聽他們說完,白衡就打斷:“哪裏的話,我不是說了麼,我們大人愛民如子,怎麼會讓你們受苦?要睡也是我們睡那邊去,你們睡上房。”說著,他轉頭看我,笑容別有得意,“李大人,您說是吧?”
    嗬,這就是你一開始打的主意?
    那幾人連忙推辭,萬般不敢接受。鄧章二人也是驚疑地看著我和白衡微笑間刀光劍影,竟無人插話。
    “自然。”不理會眾人的動容,我笑,“我和金名的房間留給你們吧。”
    “李大人,我和他們換吧……”鄧安世有些著急。
    我擺手:“不必了嗬。自該我帶頭。”
    夜深了,眾人疲勞,也都漸漸回房睡去。而那四人一開始雖是死活不敢,但被周圍人輪番勸,也就萬般道謝地接受了這可說天大的恩賜。
    “那四人,武功都不錯。”金名靠近我輕道,“雜役也會武。其他人尚待查探。”
    我頷首。
    即使隱藏得非常好,那種眼神,還是與常人不一樣。
    也許隻是路過,亦或別有用心,見招拆招。
    我看向窗外。
    雨正淅瀝。
    驛站外,尚有兩三商販躲在對麵破舊草棚下避雨。另一邊樹下亦有過路人。似都有意無意看向驛站裏頭。
    “李大人也該早點休息,這幾日該很累了吧。”白衡從裏屋出來,看見我和金名仍坐窗邊,一句不冷不熱。
    “多謝白兄關心了,會的。”我笑。
    “李大人不會是習慣了錦衣玉食,不願意睡那種房間?我是粗人了,倒是不介意。這段時間旅途辛苦,還望李大人多多自重才好,怎麼著也要好好睡養足精神。”他慢吞吞地拖長音調,也不等我的回答,徑自回身而去。
    金名怒欲起身,被我一把拉住按回去。
    我搖頭笑而不語。
    無需生氣。
    他不也陪我們換了房間麼。寧可讓自己不舒坦,也不讓我舒坦。
    他本就是抱定我不敢動他。好人總是要扮到底,否則前功盡棄。他是粗人,可不是笨人,自然也懂得這個道理。
    他要得意就得意去吧。
    我冷笑。
    算帳,有的是時間。
    當夜,卻是意外地毫無動靜,風雨淒迷到天明。
    半月後。
    終於到達會稽,就在我們準備尋找客棧住下的時候,前方馳來十數人馬,直向我們而來。
    “敢問是東南巡查使李大人一行嗎?”帶頭之人一個勒馬,橫在我們前方。
    “是的。敢問……”金名跳下馬車應道。
    “有禮了。我奉會稽侯爺命令前來迎接各位大人,請吧。”
    我在馬車裏,不覺笑了一聲。
    這侯爺也不簡單。我已經刻意隱瞞了行蹤,接近這裏時便特意不走官道。還是被找出來了。
    朝中有耳目,或者,我們中有內奸。
    看來,有的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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