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南國 第三十五章 民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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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七月,便進入了江南最熱的時節。雖在太湖之濱、運河之畔,可蘇州城還是像火爐般蒸得人心火上湧。每年這個時候,就是城裏案子的高發期,隻苦了那些個拖著一身臭汗的衙役們。
在布政使曹長鶴的親自監督下,魏忠賢的生祠終於蓋完了。為了修這它,江蘇花了幾十萬兩銀子,蘇州地方更是征發了數千民夫。按照老百姓的說法,給活人修祠堂,不但是大明朝開國以來的第一遭,隻怕漢唐都沒有過這等離譜之事。那生祠就建在離江蘇巡撫衙門不遠的地方,遠看像個墳包,近看像個靈堂,把蘇州城好好的風水地氣都給壞了。那些當官的這一手可謂馬屁拍在馬腳上,他們不是在給魏忠賢積德,而是在勸他早死,隻有死人才能享受人們的香火供奉。
林騰甲的傷全好了,他在金雞湖畔的家裏已經呆了整整一個月。就在這天早上,巡撫毛一鷺還專門派人去請他參加生祠落成的洗塵宴,卻被林騰甲找了個借口謝絕了。林騰甲不喜歡那種假惺惺馬屁不斷的宴會,而是換上了一身尋常士子的衣服,輕舟進城,想要在這繁華熱鬧的蘇州城裏走走看看。此時坐在他身邊的,是一位白皙高挑的年輕公子,而護衛常壽則在不遠處的牆角另占了一張桌子。
時值正午,酷熱的陽光曬得大街小巷直冒青煙。酒樓中,酒氣、肉味、汗臭混雜其間,混合成一股奇怪的令人有些作嘔的味道。年輕公子皺起眉頭,像是忍受不了這市井汙濁之氣。
林騰甲的麵前對著一堆花生殼,喝五加皮剝花生,是他的最愛。他能有這番閑情逸致,是因為不論是保衛生祠還是發放工錢,都是江蘇地方上的事兒,跟他這個欽差大臣無關。他要做的隻有兩件事,就是帶著生祠落成的喜訊,押著魏大中回京報喜。
“林員外。”一聲輕喚打斷了林騰甲的思緒。
“戚……”一聲“員外”,又是便裝,一時間,林騰甲竟不知喊戚遼什麼好了。
“老弟。”戚遼提醒著他,又朝那位年輕公子點了點頭。那年輕公子朝他笑了笑,似乎有些不自然。
“坐。”林騰甲喊來小二,又點了幾個酒菜。至於邊上的年輕人,他沒有介紹。
戚遼坐在兩人中間,隻一眼,他便認出那年輕公子正是喬裝打扮的林蕤兒。三天了,魏學洢還沒回來。戚遼也不著急,他要見魏大中,就勢必要拿銀子來。
林騰甲端起瓷瓶,給戚遼滿上一杯,道:“嚐嚐,這酒吃了滋補,還能入藥。我就要回京了,特意到處走走。這一去,又不知要幾年才能回來。”
戚遼用兩根手指夾起杯子,細細嗅了一口——按照後世的標準,這是一個很zhuangbility的動作,可他還是要做,因為他知道,越是“作”的女人,就越是吃這一套——然後輕輕品了一口,讓這明晃晃紅豔豔的液體在嘴中流轉一圈,最後才滑入腹中。
“果然特別。”他沒有忘記誇讚一句,“員外這次回京,定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啊!”
戚遼發覺林蕤兒很鄙夷的掃了自己一眼,他看出來,這個女人從骨子裏是反感阿諛奉承的,可世上又有誰會嫌好話多呢?
林騰甲笑了笑,道:“在家呆了一個月,把人都呆懶了。蘇州城的事,總算要告一段落了。”
“隻怕未必。”戚遼渾然無視林蕤兒的目光,一邊吃菜,一邊說話,眼睛卻望向街上的人群。
順著戚遼的目光,林騰甲也發覺事態有些不對勁了。那些老百姓從四麵八方成群結隊的湧來,在魏忠賢生祠外彙聚成了一片黑壓壓的人海,像是集會,卻讓人感到一絲不妥。
就在這時,人群裏爆發出一聲大喊:“還我錢來!”
“還錢!”人群沸騰了,堵在祠堂門口的都是些民夫模樣的壯丁,或光著棒子,或穿著短搭,一個個被曬得精赤黝黑,滿身是油。
“這是怎麼回事?”林騰甲想不明白這些人怎麼會到生祠外頭來討錢。
“怕是修生祠欠下的工錢。”戚遼道。之前他也聽錦衣衛的弟兄提起過,說是布政司和兵備道欠了不少工錢,隻是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麼大。
“布政司和織造局是幹什麼吃的!”林騰甲將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把林蕤兒嚇了一跳,也驚到了不遠處的常壽。戚遼朝常壽使了個眼色,後者微微點頭,重新落座。
“吱嘎!”房門開,周文元閃身而入。
屋內,周順昌站在長案前,手裏提著一枝尚在淌墨的湖筆,麵前的紙上已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大字。
“老爺。”周文元站在五步外,周順昌寫字的時候,旁人是不能打擾的。
“又有什麼消息了?”周順昌頭也不抬,隨口問道。
“魏忠賢的生祠蓋成了。”周文元答道。
“啪!”周順昌手中的筆掉在了案上,打出一大片墨漬。
“老爺……”周文元不禁有了一些擔心。這些日子以來,周順昌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裏,也不見人,隻是沒日沒夜的寫字,寫完之後又撕得粉碎。
“這一天終於來了。”周順昌喃喃道,握緊了手中的筆。
“老爺,祠堂外頭聚集了數百個民夫,說是要追討官府欠下的工錢,我來的時候,城裏的百姓都在往那兒去,眼看著就要跟趕來的官差動手了。”
“知道是誰帶頭的嗎?”周順昌問道。
“據說帶頭是的個牙儈,名叫沈揚。”牙儈,是宋明時期小商人的別稱,又特指為上下兩家拉關係的中間人,也就是老百姓口中的二道販子。周文元繼續道,“為了給魏忠賢蓋生祠,布政司衙門在蘇州城內外募集民夫。沈揚得知這個消息後,便組織了一批人去幫工當差。沒想到祠堂蓋成了,衙門卻不提工錢的事兒了,沈揚幾次去官府‘要債’,都被書辦和衙役用各種名義打發了,甚至還挨了一頓打。無奈之下,他才帶著一幫人去祠堂大門口堵著,這才驚動了官府。每人不到十兩銀子,布政司這次也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