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南國  第二十六章 欽差(三)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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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州織造府,昆音繚繞。
    大太監李實翹著二郎腿,悠哉遊哉的靠在軟榻上。李實是魏忠賢的幹兒子,是年三十六歲,在司禮監秉筆太監中排行老三,因此也被底下的小太監們喚作“三爺爺”。與魏忠賢這個大字不識幾個的掌印太監不同,李實年少時念過好幾年書,後因家道中落無以為生,這才揮刀自宮,托人進宮當了一名小太監。宮中太監多半出身窮苦,盡管自宣宗起就設立了內書堂(太監掃盲班),但能夠識文斷字的太監依舊是鳳毛麟角。李實就是靠著一手漂亮的好字和機靈乖巧一步步混上了司禮監秉筆太監的職位。
    “二十年恍然一夢……白日消磨腸斷句,世間隻有情難訴。”
    江南山好水好,小曲更好。來到蘇州後,李實便愛上了聽戲,尤其是蘇吳一帶剛剛盛行起來的昆曲,更是喜歡的不得了。此時在堂上演著的,正是大才子湯顯祖的名作《還魂記》(即後來的牡丹亭)。
    兩個小太監恭恭敬敬的在一旁伺候著。宮裏有句話,叫做:主子的樂事便是自家的樂事,主子的麻煩便是自家的麻煩。兩個小太監顯然牢記了前輩的至理名言,一大一小兩顆腦袋也隨著曲調的悠揚起伏左右搖擺。隻不過兩人看似沉醉,實則不敢有半點放鬆——能在三爺爺邊上當差是天大的幸事,也是最難的。別看三爺爺一坐便是幾個時辰,時不時雲裏霧裏的哼上幾句,可他老人家心裏明白著,不用眼睛便能曉得外頭的動靜,誰要是打馬虎眼開小差,保管逃不過他的耳朵。
    一幕下,屋子外麵隱約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兩個小太監相視一眼,心想誰這麼不應景在三爺爺聽戲的當口來省事兒。若是織造局的事兒,按例應當在每天傍晚通報;可要不是織造局的事兒,應當有巡撫、布政司、按察司、蘇州知府衙門擔著……兩人有些犯嘀咕了。
    匆匆走來的是個胖太監,提著衣襟踮著腳在堂口探出身子,唯恐驚擾了李實看戲。
    大小腦袋太監看到了大汗淋漓的胖太監,同時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退出去候著。
    胖太監連連擺手,意思是事情緊急,不能耽擱。
    大腦袋太監張開嘴,卻沒出聲,像是在說,再緊要的事兒也不能擾了三爺爺看戲!
    小腦袋太監飛快的瞥了李實一眼,後者仍沉浸在悠揚的樂曲之中。
    無論大小腦袋太監如何驅趕,胖太監死活就是不走。
    “出什麼事兒了啊?”堂中響起了李實的聲音。此聲清揚嘹亮、不帶半點煙火之氣,倒像是戲子吟唱之語,婉轉而上,沁人心脾。
    “回三爺爺,”胖太監“撲通”跪倒,顫巍巍道,“江蘇巡撫毛大人已在前頭候著,說是有要事求見三爺爺!”
    “那毛一鷺不在巡撫衙門呆著,跑織造局來幹什麼……”胖太監嘀咕了一句,正好能讓李實聽到。
    “謾說書中能富貴,顏如玉,和黃金哪裏?貧薄把人灰,且養這浩然之氣。”李實緩緩睜開眼睛,道,“人家是巡撫,管著一方生殺大權。咱們這些個當奴才的要是怠慢了,豈不有虧天地之浩然正氣……說什麼事兒了嗎?”
    胖太監哆哆嗦嗦道:“像是,像是為了欽差一事。”
    “蠢貨!”李實低聲罵了一句,嚇得大小腦袋冒出一身冷汗。
    “去,那我那紫檀匣子取來。”李實一抬腿,從軟榻上直起身子。
    小腦袋一溜煙去了,很快便取來一隻精致的木匣。
    李實接過木匣,從裏麵取出一封信,又把木匣交回小腦袋,將信收進懷裏,就這麼揚長而去。
    胖太監領路,大小腦袋隨行。
    堂中戲未停,堂前人已去。
    “哎呀呀,毛中丞!”
    “哎呀呀,李公公!”
    “坐。”李實客氣著。
    “您請。”毛一鷺也不缺禮數。
    “看茶。”李實吩咐著,率先落座。
    寒暄一番後,毛一鷺開門見山道:“欽差林大人拿了魏大中,就快到蘇州城了。”
    “哦……”李實不急不緩道,“來了好啊,差使辦得快,辦得好,林大人不錯。”
    毛一鷺不願跟他繞彎彎,道:“蘇州是林大人的老家,我已吩咐蘇州知府,定要將迎接之事辦得體體麵麵,以慰欽差旅途勞頓之苦。”
    李實道:“這麼說來,毛中丞已經把事情都辦妥了,來我這織造局,又是所為何事啊?”
    毛一鷺瞅了眼一旁的三個太監,低聲道:“此案牽扯甚廣,內閣和三法司之外,還得看宮裏的意思……”
    毛一鷺沒有把話說完,但意思卻是清清楚楚——他是來打探消息的,看魏忠賢有沒有額外的吩咐。
    李實笑了笑,揮揮手,三個太監便依次下去了,屋子裏頓時冷了下來。
    毛一鷺馬上意識到,若是不來織造局走一趟,很可能會誤了宮裏的大事。他打心底裏感激寇慎。
    李實掌管蘇州織造局已有兩年,兩年間,他除了織布造絲便是聽戲,很少幹涉地方上的事,也不像那些礦上太監一般黑著心撈錢,與蘇州城裏大大小小的衙門官員處得也都不錯。他跟毛一鷺打過幾次交道,知道這個浙江人善於鑽營、一門心思往上爬,早已是魏忠賢在地方上的死黨。平心而論,他不喜歡毛一鷺這樣的人,盡管是太監,可他更欣賞那些東林黨人的風骨。
    但事不能不做,差不能不辦。太監是無根之人,唯有千裏之外的紫禁城是他們的家,他們的根,要是斷了那條根,他們就成了萬人之下的賤鄙之徒。聽曲是好,但那如雲似水的調子,又有幾分能化作真實呢?
    李實一句話都沒說,隻是拿出了那封密信,擺到了毛一鷺麵前,然後又閉上眼睛。
    後堂的曲樂斷斷續續的傳了過來,盡管隻能聽清隻言片語,但對李實而言,這就夠了,就像是魚湯裏的作料,放多了便會喧賓奪主。
    毛一鷺很快就把信看完。那是浙江布政使上的奏折,內中極盡阿諛之詞,還提到了一件“大事”,就是要給魏忠賢修生祠。
    看完奏折後,毛一鷺的第一個感覺是惡心——浙江和江蘇既是緊鄰的兩省,又同是朝廷在江南的賦稅重地,名士、書院、糧食、絲綢、漕運、海運……江蘇有的,浙江都有,可江蘇占了南京應天府的光,事事壓浙江一頭,浙江的那幫官員無時無刻不在卯著勁兒要扳回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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