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烽火  第一章 詔獄(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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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是遺傳了父親的基因,戚遼對山川地形有著過人的天賦,隻需走過一遍,就能把方位和周遭景物記得清清楚楚,即便是世人口中陰森恐怖的詔獄,在他看來也不過是一處尋常院落,隻不過在北鎮撫司,說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沉默,是保命的良方。幾百年的見識,讓他多了幾分沉穩與冷靜。不過在詔獄,在這個靜的讓人有些後怕的雪夜裏,他的心裏仍有幾分忐忑。
    忐忑,並非懼怕,而是因為這是他成為錦衣衛以來第一次單獨執行任務。他的任務很簡單,就是“護送”身後那位身形消瘦、一言不發的黑衣人去詔獄見一名要犯。按理說,像這等關係重大且不該為外人所知的差使應當由衙門裏的老手來做,可六爺偏偏選擇了自己,是信任,還是為了別的,戚遼不清楚,也不願去想,他隻知道,六爺對自己有知遇之恩,六爺吩咐的事,就一定要辦好。
    “大人,前方便是詔獄了。”戚遼小心翼翼的提醒著身後的黑衣人——廣寧大敗後,無數文武官員在原本不殺人的正月裏被拖進了前方那片並不惹眼的低矮建築中,沒人知道有幾個人能活著從裏麵出來;前兩次來,戚遼看到的隻是獄卒在用水一遍又一遍的衝刷著台板上的血汙,如果是在白天,還能看到寬闊平整的走道上那一抹抹歲月沉澱下來的暗紅印記。
    黑衣人沒有說話,也沒有停下腳步去猶豫,隻是靜靜的跟在戚遼身後,從容鎮定。
    六爺為何會特意讓此人前來?雖然不問,也不可能得到答案,可好奇心還是讓戚遼對黑衣人此行的目的產生了懷疑——他真是來連夜提審要犯的官員嗎?
    “十裏樓台倚翠微,百花深處杜鵑啼。殷勤自與行人語,不似流鶯取次飛。驚夢覺,弄晴時。聲聲隻道不如歸。天涯豈是無歸意,爭奈歸期未可期。”九門宵禁,新街口外,有客獨吟。
    “呼!”風聲,人聲,雪落無痕。
    “交給你辦的事兒吩咐下去了嗎?”一把輕緩柔和的聲音沉沉道。
    “回主人的話,已經吩咐下去,人,信得過。”
    “你信得過,我便信得過。”長街無人,胡同幽深,兩人並肩而行。
    “屬下想不明白,這個小小的邵武知縣,與此事有何幹係。”
    “龍困於井,未必不發;鳳棲於梧,一朝衝天——正如當年我一力栽培你,老夫幾時看錯過人?”
    “是,是屬下眼拙了。屬下擔心的是,眼下魏閹借著聖上的寵信大肆擴張黨羽,老二和老五都已暗中倒向閹黨,廣寧大敗,正好是魏閹排除異己的大好機會。”
    “他們已經開始這麼做了——錦衣衛從來不是鐵板一塊,有老三在那兒頂著,許顯純和崔應元不敢太過放肆;隻可惜熊蠻子(熊廷弼外號蠻子)能做事卻不能做人,得罪人太多,這次縱有清流開脫,也難免一死。讓那人借著禦史和兵部的名頭去見他,也是為了遼事。”
    “主人公忠體國,天日可鑒!”
    “少拍馬屁,如今哪裏還有什麼天日可言!”
    “您的意思是?”
    “你可知當年呂芳與馮保之故事?”
    “屬下不知。”
    “呂芳對馮保說,天下早晚是裕王的,裕王隻有一個世子,你唯有忍得幾年委屈,將來方有發跡之日——天下之事,莫過於一個忍字,能忍到最後,才是大贏家。”
    “屬下明白了。”
    “找你來,隻有一件事。”
    “請主人吩咐。”
    “讓戚遼跟著他,不管是保護也好監視也罷,不能讓他死了。”
    “諾!”
    “老六啊,我看戚遼那小子還不錯。”
    “主人英明。”
    “不是我英明,而是你有識人之明。那小子的底細,你查過沒有?”
    “屬下查過,是浙江人,幾年前來得遼東,是戚繼光將軍的遠房親族。”
    “這我就放心了,戚家一門忠烈,是我大明棟梁啊!咱們來打個賭如何?”
    “屬下不敢。”
    “有什麼敢不敢的,縱使你把我今晚說得這番大逆不道之言陳奏給魏忠賢,那也不過就是條命嘛!”
    “那……主人想賭什麼?”
    “賭人。”
    “人?”
    “料事易,觀人難——賭人,才是最大的賭。”
    “好,屬下奉陪!不知主人想賭何人?”
    “袁崇煥,戚遼——你我有生之年,袁崇煥若能已一己之力保遼東、匡扶我大明江山,便是我贏;戚遼若能鏟除許顯純崔應元等人助你登上錦衣衛都指揮使一職,便是你贏!”
    “這……”老六暗暗心驚,當時錦衣衛分為好幾個派係,七位當家的身後各有不同的利益集團,隨著魏忠賢的崛起,老二許顯純與老五崔應元儼然成了各派翹楚,而他二人最大的對手,便是三當家李如槐。李如槐是前任遼東總兵李成梁的義子,年輕時隨李成梁轉戰遼東大小數十戰,與長兄李如鬆並稱李門二虎。李如鬆戰死後,李如槐為了避免李如柏、李如梅等人的猜忌,便主動辭去軍職,成了錦衣衛的一名指揮使。李如槐性情剛直、敢作敢為,加上在軍中資曆極深威望甚高,所以許顯純崔應元等人雖有魏忠賢支持,卻也不敢公然得罪這位大明邊軍在錦衣衛中的代表,更不願在遼事日益緊張的當口拿遼軍開刀。李如槐與老六私交甚好,老六也不是沒有野心之人,他很清楚像李如槐這樣的性子很難在官場保得善終,而許顯純崔應元之流雖然投靠魏忠賢顯赫一時,可又有哪個太監能夠風光一世……他們鬥得兩敗俱傷,而自己的人緣資曆本事都不錯,又豈能讓機會白白溜走?
    然而,就是這一點掩藏極深的野心,竟然也被主人一語道破,老六背上不由蒙上了一層細汗。
    “哈哈,怕了?我一個廢人都不怕,你堂堂七尺男兒怕什麼?你贏,我便保你全身而退不死在錦衣衛任上;我贏,隻需你每年能來我墳頭上一柱香,足矣……”
    “主人……”
    “人生半世,到頭來不過是一場賭局,搏得便是膽大心狠壓對寶,你不賭,也會有人逼著你賭,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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