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日頭足，剛來這裏的人都禁不住曬。
    沒站在將軍府的院子內沒多久，臉已經被曬的發紅了。
    薛將軍拿起手指扣著一旁的石桌，“哦？看你不說話，你不讚同我的看法？”
    ”鐵麵”道：“的確有人引著我們往逍遙王府查。”
    薛成棟微微蹙眉，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自從當今的聖上登基，逍遙王就開始逐漸淡出朝野了，做一個手無實權如其封號一般的逍遙王爺。
    雖然禦史台時不時就把軒羽墨參上幾本，但誰都沒放在心上。
    可這幾日，一連串的事，似乎都是衝著逍遙王來的。
    “逍遙王身邊跟著的太監，有問題，也是事實。”，”鐵麵”如實道。
    薛大將軍盯著”鐵麵”道：“鐵捕頭不妨直說。”
    “死人，的確是出自逍遙王府。但人死後，把屍體掛在十裏亭上的，是另一波人。”
    薛成棟扣著石桌的手微微一頓。
    他想了想，“你便在這裏住下罷，府衙那邊我去打招呼。”
    鐵毅有點懵，自己跟大將軍說了幾句話，這就被”扣下”了？
    這在六扇門隻會辦案的捕頭上前一步，想再說些什麼，結果就被將軍府的親兵一左一右夾在中間，做了個”請”的手勢。
    看著鐵毅被帶了下去，薛成棟身邊的親信有些不解，“衙門的人，扣了是否不妥？”
    薛成棟揉了揉眉心，“算算日子，沒幾天，他的人就要來了。”
    能讓大將軍露出如此神色的，隻有一位了。
    “王爺的人可是來接英王殿下回去的？”
    薛成棟閉了閉眼，“不，是來殺人的。”
    身邊的人是這兩年殺胡人提拔上來的，沒見過菜市口天天砍幾百顆腦袋的場景。
    “這人有才，回去州府衙門，怕是活不成。英王遇刺他還沒進城，跟著陪葬難免可惜。暫且留這兒罷。”
    薛成棟沒說的是，他懷疑那日紅衣刺客留下的那句話，跟今日鐵毅口中說的事，讓薛成棟有了猜想。
    逍遙王絕對出了”問題”，而且這”問題”很大，大到他必須瞞著幾位王爺，還有當今聖上。
    想著既然知道這點，那鐵毅留著就有用。
    ……
    九月末，又是一場秋雨。
    一場秋雨一場涼。
    這八月末的時候，晚風稍稍帶了一絲涼意，皇帝就賜下逍遙王府一千匹綾羅綢緞。
    軒羽墨沒成親，府上沒有主母，他不碰女人，也沒有側妃。
    所幸還有個皇帝，連著綾羅綢緞一起賜下的，還有幾個宮內的繡娘。
    就算皇帝不賜繡娘下來，王府裏也不會沒人製衣，商公子那邊掌控者江南半邊天的”商路”。
    皇帝不賜繡娘，以前王府的人還能光著不成？
    王府後花園，奇石嶙峋，沉香小亭鉤闌畔，垂柳乘風戲紅魚。
    商公子斜依著湖邊亭台樓榭，手上把玩著白玉杯，裏麵被冰鎮過的葡萄美酒幾次被搖晃到了杯口，卻一滴都沒有撒出來。
    站在一旁的垂著頭的管事也不敢去看此刻商公子的神情。
    男子相貌很是英俊，穿著一身寶藍色華裳，雙眸看著攤在膝上的賬冊。
    “宮裏那位真是……還沒死這個心呢。”說著，商公子翻動了賬簿。
    管事哪敢搭這話？
    眼前這位是王爺六大公子之一，恃寵而驕，敢私下裏陰陽怪氣說宮中那位幾句，他一個王爺府上的小管事，活膩歪了才搭這話。
    “嗬，我說今年的綢緞怎的賜下的這麼早，合著連繡娘都一起送來了。倒是忘了問了，長得如何？”
    管事知道這位的脾氣，如實回答，“宮中的，自是極好的。”
    商公子點頭，“真是，逢年過節，賜下點東西都要戳達我們這些”男寵”幾下。”
    管事的頭埋得更深了，恨不得當場挖個地洞鑽下去。
    “罷了，記得今年多分給天陵院的那位一些。”
    “可還是按照天陵院原來的份子給？”
    修長的手指翻過一頁賬簿道：“不，按照我的份子，再加一些。”
    管事微微驚訝，但尋思了一下，傳聞那位整日跟在王爺身邊，除了王爺沒留他宿過，也沒在天陵院住下過外，似乎真的比六大公子還要得寵一些。
    可是……那不就跟賢公子一般了嗎？
    六大公子都是男子，不如後宅的婦人，隻盯著這些，但……
    賢公子不在乎，不等於王府內其他的丫鬟、婆子不在意。
    倒是這嘴碎的一嚼舌根……嘶！
    管事壓下這些念頭，忙換了個話題問：“那先前您付給江南繡娘的銀錢如何？”
    “你自蘇府那邊采辦點綢緞送去，製成成衣運回京城賣，論及繡工與絲綢還是南邊的好些。”
    “橫豎，咱們這邊毀約在先，去退銀錢並不合適。”
    “公子說笑了，咱王府，這點麵子還是有的。”
    商公子不在意地笑了下，“商無信不立，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再說。”
    管事惶恐應下。
    商公子隨手將手上賬簿遞給了管事，道：“這個月閑下的銀子還是送給錢莊放出去，暫且這樣，你退下罷。”
    管事雙手接過賬簿退下，商公子身邊兩位打扇的大丫鬟招彩與金寶兒為其打扇，相互交換了個眼神。
    “公子，把那位抬得跟賢公子一般高不妥罷……？”
    “怎了？我沒欺負他，送些好處給他還不成了？”
    賢公子不甚在意，翻了一頁，又飲光了白玉杯中的美酒。
    金寶兒嬌笑一聲，“公子就是醋了~”
    招彩又道：“這麼一抬，賢公子怕是能看出您借著他，故意……”
    金寶兒這才回過味兒，趕緊用力扇了兩下扇子，“公子，咱可兩邊都惹不起的，您千萬別攪合進去……我聽說賢公子都因為張公子吃了王爺幾次閉門羹了……”
    招彩又道：“王爺上次從宮中回來心情便不大好，咱們可別觸了黴頭。”
    說完，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見沒什麼人才道：“我聽說，就是上次王爺衣衫染血回來的那次，福壽殿的姐姐說，王爺那日衣衫胸口一大灘血跡，像是嘔了血……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呀！姐姐這麼一說，這幾日華公子不是老往福壽殿跑麼？我聽茯苓說，華公子那邊這幾些天都在小廚房搗鼓藥，可別是王爺病了。”
    商公子這才放下了杯盞，淡淡道：“華萬生那邊不是一直都這樣？有事沒事給羽墨灌一碗藥下去，嗬……他也就這點本事了。倒是你說羽墨吐血這事兒，可是瞧真切了？”
    有一點商公子是有些在意的，軒羽墨從不讓宮中禦醫切脈問診。
    理由很簡單，全天下最好的醫者就在王府後院，要是華萬生都看不好得病，那宮裏的禦醫來了也隻能跟著一起哭喪。
    這是當初他懟了聖上的原話。
    還不待丫鬟回話，隻見福壽園的一個小太監一路小跑過來。
    “商公子，王爺那邊叫了樂師們奏曲兒，問您過不過去呢……”
    商公子記得清楚，這幾天白天軒羽墨隻見張羽恩一人，晚上六大公子是一個也不見，就往湖心小築一睡。
    此刻，他站起身，走去，自袖中摸出一張銀票順手塞了過去。
    “公公，這幾日沒見爺，可是我們哪裏做的不妥？礙了他眼了？”
    那公公眼中一喜，順手接過銀票收入懷中，直接小聲道：“公子們這幾日不見王爺是好事……我們這些福壽殿當差的，那真是都要嚇死了……”
    “此話怎講？”
    “誒！殿下這幾日那是殺的人頭滾滾的啊！我當值的時候別的沒看見，就看見不認識的大人往福壽殿走，奏報一堆人名，也沒個罪名，王爺看過了折子，就一個字……”斬”，好麼，咱家魂兒都要嚇飛了。”
    商公子尋思了一下，“三王爺當真禦賜了？”
    “這……”
    商公子又塞了兩張銀票過去。
    這下這太監也沒了顧慮豎起手擋住嘴道：“薛大將軍已經在返京的路上了，護送著英王殿下，我也是偶然間聽長生公公跟殿下說……找了公輸家的人給英王殿下定製手臂的……”
    公輸家？那個奇淫巧技的公輸家？
    英王當真讓人砍了胳膊送回來了？
    “公子要問，其實賢公子那邊應該知道的更多，那位……幹爹說那位手眼通天呢~”
    小太監是長生的幹兒子。
    商公子笑笑，“王爺在哪處呢？我這就過去。”
    “就在福壽殿院內搭了台子，咱家還要去通知其他的公子，那就先告退了。”
    “公公慢走。”
    商公子站起身整理了下身上的華裳，身上隻是一股淩雲桀驁之氣，配上麵如冠玉的英俊相貌，是極不凡的。
    可惜，有的人心太大，光是他一個人填不滿。
    又或者，那人心太冷、太硬，他從沒有真正走進去過。
    有時私下裏，王府的丫鬟們也會交頭接耳，直接的人間不值得，六大公子各個放出來都是驚動一方的風流才子，為何……
    商公子直奔福壽殿，他到時，六大公子隻到了兩位，賢公子、煜公子。
    還有一人有些礙眼，幹巴巴也占據了一席之地，是那姓張的。商公子直接無視，看向了上位座上的逍遙王，軒羽墨，頓時眼神都柔了下來。
    那人披了件百蝶穿花的袍子，側臥小榻，閉目垂眸，不發一言。
    商公子微微蹙眉，感覺不太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