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389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九百多年前,大宋禦史台還因為烏鴉多被戲稱為烏台,烏台下屬三院,台院、殿院和察院,負責著整個大宋官員的監督工作。
禦史台不是後來影視作品中無限誇張化的諫官那樣,禦史台受理和督查官員任期內的工作事宜,直接受命官家,巡察地方官員在任情況,並且負責判決相關的案件。
其職責相當於現在的紀監局,設總局,各地各個係統有其製內官員向上彙報。定期和不定期的地方巡察,以及暗中查訪百姓等。
其時,楚江新任推官,六品,受其父蔭,當時不過二十許幾,尚未完婚,黃毛小子一個。那時候他不叫楚江,楚江隻是他的代稱,就像包懷真叫閻羅,蔣工栩叫秦廣一樣,這是他們死後的名字。
也不算是名字,不過是被叫出來的。
楚江生時究竟叫什麼名字,他自己已經記不清了。這麼多年來他不止一次輪回,翻來覆去的記憶裏,他甚至記不清楚自己最初的人生,唯獨記住了關於那個人的事。
英宗在位時推行仁政,減少賦稅,休養生息,本人勤政愛民,恭謙有禮,備受世家推崇。也因此,才會顧忌楚江的父親勤勤懇懇大半生的功勞,允他告老企還後,給獨子蔭官。
楚江科舉至舉人後止步不前,本人規矩由於才氣不足,且性情冷漠,實在讓老父憂心。他是父親老來得子,落地的時候他父親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家中幾個姬妾都沒有開枝散葉,最後還是老妻老蚌懷珠生下了他。
家中父母對他看中可見一斑,可惜他頗有些文不成理不就,既沒有父親的才學,也沒有母親的圓通,前途堪憂。
但是他這樣的性格,也有朋友。
京中官眷甚多,父輩相交,自然子輩也親熱。楚江這樣的人不會趕著跟人做朋友,但是總有人喜歡找他親熱,比如說臭名昭著的劉衙內。
劉衙內出身世家,但是其人玩世不恭,最喜歡花眠柳宿,巡街鬧市之流,越是魚龍混雜之地,他越是心喜。劉衙內有一眾紈絝子弟酒肉之交,每日逃家滋事好不快活。
楚江本來對這種人也沒有相交的意圖,但是耐不住劉衙內是個自來熟,不隻是自己來煩他,還經常帶著各式各樣的紈絝,防不勝防,不答應相交就不罷休。
楚江被折磨了半年之久,也就習慣了,莫名多了這麼個朋友。
劉衙內跟他先後得父蔭入朝為官,劉衙內在鴻臚寺做主簿,楚江進了禦史台。鴻臚寺是個比較清閑的部門,劉衙內因此一年到頭往禦史台跑,有時候被中丞撞見了還跟人尬聊起來。中丞大人曾經戲稱,劉衙內這個脾氣最適合來禦史台最適合巡監這個活兒,走哪兒都能深入當地百姓。
有一次劉衙內照常往禦史台溜達,還帶來了那個人,那個人是當時新任鴻臚寺的一名寺丞,跟他和劉衙內不一樣,他是二甲進士出身,翰林院做過三年編撰後調任的。
翰林院出身與他們這些蔭官完全不同,他們出身好,像這樣的人本該是前途無量,卻進了鴻臚寺,不隻是楚江,劉衙內也很不解。就是這份不解讓劉衙內把人放在了自己攻略的名單裏,對其噓寒問暖,有求必應,終於在他孜孜不倦的攻略下,那人勉強跟劉衙內有了些交情。
於是,劉衙內就把人帶來找楚江幫忙了。
那年初春,烏台院內柏樹森森樹影裏,那人一身官服,明明還是弱質少年,卻一臉嚴肅,恭恭敬敬的給他作揖,說想要問一下關於光州的一些事情。
這些事楚江也不清楚,最後被劉衙內央著找了陳年案宗,多數是光州一帶的百姓流言,還有些關於當地執政官的傳言。所謂傳言,自然是還未被證實的,禦史台按住不察,隻進卷宗。
按說他一個鴻臚寺的官員不該關注這些,事務裏也不應包括這些,問了後那人隻是搖頭一笑,說他好奇。
好奇,能驅使人做很多事情。自那次起,那人也會經常來禦史台看案宗,推官經手的多數為刑事案件,每案結案後必然封檔,若以後有翻案或三省提案才會重新打開。
所以,那人能看到的也隻有一些當時推官推斷案情時候的零碎記錄,還都是楚江這種新人都可以獨立辦案的不甚要緊的。可是就是這些,也讓這人很感興趣。
他說,整個朝廷裏最沒意思的地方就是翰林院,文人相輕,求生艱難。
那你是算是生,還是死?
你看我都到鴻臚寺了,自然死了。
其實對比那些候缺的人,他算幸福了,但是幸福的人總是不知道滿足不是?
那人也有不知滿足的本事,才華橫溢,年少風流。如果他老父有這麼個兒子,做夢都會笑醒,可惜了,生在別人家,他老父也隻能望人生歎。
大概又過了些日子,兩三年,還是一年半年,不記得了。那年初夏,朝廷出事了。
南方鬧蝗災,朝廷緊急救災,可是秧苗被啃了又過了耕季,於事無補。又趕上太皇太後甍世,朝野同悲,官家生了場大病,因故靜養,由太子代為理政。
太子跟官家不是一個作風,他一直有野心想要收複北方,初初理政,見天下民生如此疲弱,國家這樣艱苦,便想要尋有誌之士一同救天下於苦難之中。
他下了一道旨意,光州隨州因蝗災之故,今秋必是艱難。加之以往此地夏季多洪災,旱澇交替,實在需要朝廷多多幫扶。光州今有職缺,他有意派遣青壯官員前往治理,以使百姓滋恩,得已修養。
太子雖為儲君,卻也是臣子,他這道旨意一出,滿朝皆默,不知官家到底是什麼意思。官家稱病,病到什麼程度也沒有人知曉,為官者最忌諱主次不分,故而也未見有何人應和。直到官家親自下旨說明,此事他已經首肯,才有人自薦或薦人。
讓楚江想不到的是,最後去光州的竟是那人和劉衙內。那人外放光州息縣,劉衙內則任商城縣縣令,二人同赴光州,頗有點兒共赴國難的意思。
劉衙內臨行之時特別表示,他最喜歡在百姓需要的時候挺身而出,如英雄一般拯救蒼生。
那人一邊兒看從司農寺借來的卷宗,一邊兒應和:以身飼虎啊,不錯,我聽說已經快易子而食了,你這身肉倒是有幾分用處。
劉衙內聞言暴跳如雷:要不是你慫恿我自薦,我能這麼慷慨赴難嗎?我這身肉要是真的被惦記上了,你肯定要給我擋著,不然我告訴我爹!
那人笑,那你別去啊,抗旨啊。
劉衙內肯定不敢抗旨的,吹胡子瞪眼一番,最後跟楚江說,你覺得我還能活著回來嗎?
楚江假意掐指頭,高深莫測的說,貧道覺得懸。
沒想到他一語成讖,當年九月商城因災荒起了瘟疫,劉衙內控製疫情三個月,死在了疫情最嚴重的時候。
那人,在兩年後被判了死刑。
楚江親手遞交的那人畫押的供詞,中丞裁決收監,秋後問斬。那人死的時候,也才二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