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它就是那個阿雲，常來道觀找師父下棋的那個。”他說。
    “所以它現在是什麼，不是鬼吧？”小山問他。
    “應該是靈燼化魔。”他說。
    靈燼化魔他隻曾見過一次，在跟著師父下山到鎮上去的時候。
    他複述著師父告訴他的話：“精怪壽命遠長於人，但終有魂魄衰亡消散之日。殘留於世的魂魄殘痕，為靈燼。靈燼有時會因執念而化成魔。”
    “而它的執念，應該是臨了未下完的那一局棋。”他說，和小山簡單說了一下他在幻畫之境內的書齋茶室看到的情景。
    棋盤上那未完的黑子白子的對決。師父在匆匆離開之前，最後的那一局下了一半的棋，棋局的對麵坐著的是鬆樹精阿雲，而阿雲的執念“挪動”了棋子——這樣的細節，若不是在幻畫之境內見到了，他恐怕是永遠也想不起來的。
    可是，將那局棋下完，它的執念就會消去嗎？但以他的棋藝水平，隻怕阿雲是不會滿意的。
    所以，隻能強行將靈燼消滅嗎？
    “阿雲，你能聽見我說話對吧？能告訴我們要怎樣才能幫到你嗎？”他決定先試著對話。
    灰黑色的霧氣聚攏了起來，但又是還沒彙集成人形便又消散了，如此反複著，霧氣的顏色愈發濃重起來。
    靈燼本來就隻是殘留於世的星點灰燼而已，要維持一定的形態就很難了，更別說交流了。如果是師父在的話，或者二師兄閑心不是陷入了昏睡的話，或許可以試著用法陣來幫助阿雲的靈燼暫時凝聚成一個形態，甚至可以通過法陣來與阿雲交流……
    “景杉。”小山叫了他一聲。
    他轉頭就看見小山向前舉起著右手，指尖泛著一層非常柔和的淡綠色光芒。
    這是要用她那以天生靈力驅動的治愈術？他有些困惑，就是因為小山的治愈術無法喚醒陷入昏睡的道觀眾人，而他試遍了藏寶室裏所有他能碰的寶物也沒找到能喚醒眾人的法子，所以最後不得已才作了幻畫之境。
    小山笑著對他說：“我試試。”
    緊接著她往前跑了一步，往上一躍，伸出的右手像是抓到了什麼，然後在她落地的瞬間，漂浮在道觀各處的灰黑色霧氣便開始緩緩地向她掌心前的位置彙聚。漸漸地，彙集成了一個瘦高的人形。
    那是阿雲。雖然隻是霧氣彙集而成的，看起來就隻像是一個剪影一樣。
    小山的治愈術，竟然能短暫地恢複阿雲曾經的形態，和他的隻能創造出虛假形態的幻畫術不同，是真實的阿雲曾經的形態。
    彙成了人形的霧氣的阿雲，搖搖晃晃地向他們走近了兩步，對小山說道：“謝謝你。”聲音沙啞得像是峽穀的風聲一樣，但能聽出它是很認真地在說這句話的。
    “快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小山說，“我也沒辦法幫你維持太久的。”
    阿雲搖搖晃晃地轉身向一個方向走去。
    是要去書齋。
    他和小山緊緊跟在後麵。
    書齋，茶室，阿雲在擺著未完棋局的桌旁坐下了。
    他和小山在一邊看著，阿雲伸手挪動白子，接著，是黑子。
    原來不用等師父回來嗎？他想。
    “一起下了這麼多年棋，”阿雲說道，聽聲音竟然是帶著些頗愉快的笑意的，“你師父下棋大概是個什麼思路，我早揣摩出來了。”
    半局對弈，在半個時辰後，終於走到了最後一步。
    黑子贏了。
    阿雲站起來，轉頭看向窗外，最後一句話，語氣倒是頗為輕快：“最後還是贏不了啊，小道士果然厲害。”
    話音未落，灰黑色霧氣聚成的人形便消散了，頃刻間再不見一點痕跡。
    他揮了一下畫筆，將在外麵巡邏的兩隻畫貓都收了起來。
    阿墨從窗戶跳了進來，被小山一把抓住了。小山拎著它的後脖頸，從窗戶又跳了出去。
    他緊跟在後麵，這才意識到，小山竟然進到了道觀裏麵。
    “去看看你的師兄弟師妹？”小山抬頭對一時站在窗前發了呆的他說道。
    “啊，好！”他猶豫了一下，也從窗戶跳了下來。
    小山好像根本沒察覺到他的訝異，閑聊一樣地問他：“你師父下棋真那麼厲害？”
    “……嗯。”他點頭。
    難道不更應該奇怪阿雲竟然這麼清楚他師父是怎麼下棋的，就想象著對麵是他師父地這麼下完了棋，還輸了？
    往閑雲他們所在的西回廊的方向走了一小會兒，他才意識到他竟然是跟著小山的腳步在往那裏走的。
    “怎麼？”小山轉回頭問忽然停下了腳步的他。
    “你，怎麼知道他們在哪？”他問。
    “我能看到啊。”小山說。
    “我還以為你其實有進過道觀了，”他說道，追了上去，過了兩秒，驚道；“你能看到？！”
    “開玩笑啦。”小山說，“雖然沒進來過，但從外麵樹上往裏看還是看得很清楚的，你們都是住西回廊那裏嘛。”
    是了，小山爬起樹來可比他利索多了。不過他能畫百獸，也不是必須要靠自己才能爬那麼高。
    他想著笑了起來。小山有次爬到道觀外麵的樹上看他師兄閑心煮飯，還給閑心嚇了一跳往鍋裏加了一整瓶醬油來著。
    終於是結束了。道觀又將恢複往常的熱鬧了。
    小山用她的靈力探查了一下每個人的狀況，邊伸了個懶腰邊說道：“都沒事了，不用半個時辰應該就能醒了。”
    他長舒了一口氣。
    “原來侵入了他們體內的那股奇怪的死氣是”靈燼化魔”啊。”小山說，一邊接過了他端來的剛泡好的熱茶，在西回廊的一棵樹下坐了下來。
    “你對”靈燼”了解多少？”小山問。
    他在小山身邊坐了下來，回答：“隻知道它是魂魄消散後留下的殘燼，有因為執念而化成魔的可能。我隻跟著師父見過一次。那一次，師父用法陣問出了靈燼的執念是再看一眼遠嫁的女兒，便用了法術讓她們母女相見了，執念了了，靈燼也就散了。”
     “執念啊，”小山用手遮住了雙眼，問了他一個對他來說太難了的問題：“如果現在的你其實是靈燼，你的執念會是什麼？”
    “……不知道。”他說。執念這兩個字他是會寫，但這兩個字到底意味著什麼，他不知道。阿雲的執念是下完那一局棋，那位婦人的執念是再見一眼她的女兒。可這些做到了，又如何呢。
    “不用想得這麼認真吧。”小山又笑了起來。
    這是又在逗他嗎？他也笑了起來。
    “走了。”小山說著站起來，將茶盞遞還給了他。
    “等等。”他叫住了小山，“你，剛才是怎麼做到的？”
    “阿雲的靈氣分散各處，把它們按曾經的脈絡彙集起來就行了。”她說道，擺了擺手，一躍跳到了樹上，眨眼便跳到了道觀的圍牆上。
    “你們如果想感謝我的話，上次那個槐花糕挺好吃的，多做點送過來就行了。”小山笑著說了這麼一句，從圍牆上翻出了道觀。
    他背靠著大樹，望著月明星疏的天空，聽著風聲，過了一會兒，聽到樓裏的動靜了，才起身往回走。
    廂房的門先被從裏麵打開了，似乎比之前又清瘦了一些的二師兄閑心從裏麵走了出來。
    “我睡了多久？”閑心問。
    “三日。”他回答道。
    閑心整了整衣袖，端起他放在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口，道：“說說吧，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