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瑤山上白雲繚繞的青鬆雲杉之間，有一條青石小道，被換做青鬆道。青鬆道的盡頭，有一間道觀，名為青雲道觀。道觀的後院，是修得還挺規整的廚房。
    夕陽一點點落到雲後麵去的時候，灰白的炊煙緩緩升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好像有點不對勁，煙怎麼黑乎乎的帶著股焦味了？
    一隻路過的白鶴嗚哇一聲大叫著繞開了往另一個方向飛去。
    “師兄，這會兒將廚房給燒了，晚飯還來得及準備嗎？！”
    “你個小姑娘還真是不會說話！來不及來不及了！你在這兒隻會幫倒忙，快出去出去！”
    “是，師兄！”
    “喂！景杉，去和小山說一聲晚飯大概要晚一、兩個時辰了！”
    “哦！！”正在道觀主殿頂上坐著發呆的景杉大聲應了一句。
    晚飯遲了他是無所謂，不過小山大概會很不滿吧——一般來說很難得看到她很不滿的樣子，但一旦惹得她不滿了，他很擔心又得重新蓋那間倒了重建了好多次的柴房了。青雲道觀財務雖不緊張，但浪費錢財畢竟是很不好的，就算他師父清寒道人目前不在觀內，不會有人來念叨。
    景杉從主殿頂上跳了下來，拍了拍衣襟，往道觀門口走去。
    小山並不住在道觀內，甚至來了這麼年了，一步也未曾踏入道觀內過，一直是睡在道觀門口的那間小柴房裏的。
    “小山！”他站在柴房門口喊了一聲。
    沒有回應。不過門是虛掩著的，他便推開進去了。
    柴房一角打開的窗邊，小山站在那裏，對著窗外的不知什麼正在竊竊耳語。
     “小山，你在和誰說話？和鬼麼？”他說著，走過去。
    小山笑笑，沒答話。景杉的這玩笑話倒還真是說對了。她剛才確實是在和鬼說話。但她什麼也沒解釋，就和往常一樣。
    景杉也沒有太在意，從他第一次見到小山，她就一直是這個樣子，時不時地就會對著空氣講話。
    他們都不知道小山真名是什麼，也不知道小山原來是不是有名字。之所以叫她小山，是因為他們的師父清寒道長收留她的時候，問了她很多問題，她不是不答就是答不知，除了問她從哪裏來，她說自己從山中來。小山剛來的時候又尤其瘦弱，叫大山總是不像那麼回事，於是他們就叫她小山。
    “今天晚飯會遲一點。”他說道。
    “好。”小山點點頭。
    難得小山沒有露出不滿的表情，而是少見地似乎在思索著什麼，令他有些意外。
    “景杉，你陪我出去走走吧。”小山說道。
    “啊，好。”他愣了一下，點頭道。
    這就更少見了，小山會問他出去散步，而不是問他來切磋打一架。
    長長的青鬆道，繞在青鬆雲杉之間，夕陽的光芒幾乎都被清冷的夜霧吞噬了。
    他舉著一盞繪著墨色百花的琉璃燈，走在小山身邊，見小山指著道邊的青鬆就笑：“如果我說它們就是鬼，你信麼？”
    “信。”他點頭。
    “真信啊？”小山說。
    “此界之樹，沒準就是彼界之鬼。”他說。
    “又是你師父說的？”小山看了他一眼。
    景杉點頭，“師父說的。”
    反正景杉所知道的，不是“師父說的”，就是“書上說的”。青鬆道觀裏的所有人也早都習慣了。
    長長的青鬆道走到一半，繞過一塊巨大的岩石，往樹林深處而去，盡頭便是一汪小湖。
    小湖邊的石頭灘上，有一塊非常平整的大石頭，大概有兩個涼亭那麼大。小山跳了上去，在上麵轉了個圈，轉頭問他：“這裏，原叫做瑤歌台？”
    “嗯，相傳曾有個仙人在此彈琴。”他說。
    “你覺得，這會是真的麼？”小山問他。
    他不知該如何答她，“……我是這麼聽說的。”
    “可這聽著就像是鎮上書屋裏的那些話本十有八九會編寫的傳說。”
    “誒。”他倒是沒看過多少話本，連那些正經的經書他都很少看。
    “就算是真的，那麼久的事情了，也隻能當做故事來聽了。”小山說著從大石頭上跳了下來。
    小山落地的時候差點沒站穩，他伸手想去扶，小山哈哈笑著使勁拍了一下他的手。原來是詐他的。
    “還是多擔心你自己吧！可別摔了我又得給你療傷，你師父知道了又不樂意了。”小山笑著說道，彎腰撿了一塊石頭，往湖麵丟去。
    “師父他怎會……”他望著小山那雙隱隱透著碧綠的眸子，又看向那塊石頭滑過水麵打出的漂亮水痕，最後什麼也沒說出來，連表情都沒想好該擺哪一張。
    他從以前開始就有些在意。不論人、妖、獸，小山她都能療傷。一個簡簡單單的流浪兒，又怎麼會這些？
    不過他自己也是一樣，有好多的不知道。他也是無母無父出身不明的流浪兒，在被撿進白雲道觀之前，關於那之前的，他是真的一點記憶也沒有。
    小山又往湖水邊跑近了一點，開始撿石頭玩。
    他跟著走過去，看著小山撿起來又放回去一塊又一塊的石頭，視線不知不覺落到水麵，忽然意識到了好像哪裏不太對——小山的倒影看著是那樣的清晰，而他的，卻是有些模糊的。
    “我們回去吧？”他問小山。
    小山直起身，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臉上綻放了一個挺大的笑容，說道：“好！我們走！”
    走回道觀，阿墨已經在道觀門內等著他了。那一雙醒著的時候瞪得溜圓的藍綠異色眼瞳，此時正泛著一層微亮的銀白光芒，像是在期待著什麼一樣地盯著他。
    這也是很少見的。隻有黑白兩色毛皮如山水潑墨畫的一樣的大貓阿墨，從撿來的那天起，景杉就發現它有瞌睡病。阿墨頗有靈力，不睡的時候同妖邪鬼怪打架效率奇高，景杉也就不怎麼管它。
    小山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背，笑著說道：“我回去歇息啦。”
    “晚、晚飯，一會兒晚飯我叫你？”他揉了揉後背被拍疼的地方。小山的力氣很大，這也是他們這麼多年一直覺得叫她小山非常貼切的原因之一。
    “好。”小山舉起拳頭向他揮了揮，砰的一聲關上了柴房的門。
    他走進道觀，彎腰下來摸了摸阿墨的頭，聽著阿墨喉嚨裏的呼嚕聲，覺得自己就快要意識到這哪裏不對勁的感覺究竟是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