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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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被霓虹燈照亮的馬路上有著夜的苦澀。雨下得很大,在暗與明的交彙中清冷著。
他拉緊了身上薄薄的襯衫,卻無法阻止被雨水浸濕的身體繼續顫抖。匆匆而過的行人偶爾會對他投以奇怪的目光,每當這時他都會不以為然地笑笑。
厚厚的大衣裹住他已經冰到極點的身體,接著他被人從那高高的欄杆上抱了下來。回頭,他並沒有看到期望中的麵孔,銀色的眸子裏不禁染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古儀深沉地歎了口氣,隻一聲就已灌注了無限的憐愛。
“去找他吧,去和他解釋清楚。”
何依流仰起小臉,雨水打濕了他清瘦的臉龐。他苦笑著搖了搖頭,隨即又低下頭去。
他還能回去嗎?
“你真的不想跟他談談嗎?明天,我們就要去見龍主了!”
單薄的身體微微一怔,接著又恢複了平靜。
[我們走吧。]他固執地寫著。
古儀摸了摸何依流的臉,心裏一陣酸楚。他知道他自己有多憔悴嗎?幾天來,光是看著他發呆就夠叫他心碎的了。一個人最可憐的不是沒有了心,而是有了心卻不知道該讓它放在什麼位置,於是就隻能擱置著,讓它漸漸失去溫度,變得寒冷,最終凍結,死去!
兩人一前一後在街上走了很久。何依流像個惶恐的孩子緊緊地拉著古儀的衣角,一路跟著。你叫他,他不應,隻有在你回頭看他的時候,他才會驟然抬起晶亮的眼睛,受驚似的望著你。那目光空洞得直叫人心疼。
“你等我一下。”古儀在一家速食店前停了下來,何依流心不在焉點了下頭,依舊將自己的目光放在腳尖前的地麵上。
“依流……”他歎息,雙手握住那冰冷的小手,不覺皺起了眉。
何依流茫然地抬了一下頭,目光渙散。
“鬆手啊,你不鬆開我的衣服,我怎麼進去買東西?”
他愣了很久才恍惚地鬆手,神情無助。
“我一會就回來。”輕輕拍了拍他的頭,古儀很不放心地離去。
午夜,雨有著無盡的寒冷。何依流縮了縮脖子,目光因為觸到一樣東西變得生硬起來。他走到隔壁那家24小時營業的商店前,雙手和臉都貼在玻璃櫥窗上。
在櫥窗裏安靜地躺著一隻豬寶寶的抱枕,笑盈盈的樣子很討人喜歡。他很久以前就很想要一個了,可是那時候他很窮,根本買不起這樣奢侈的東西。後來他和梁沫威一起走過這裏時,曾纏著他要買這個,可是梁沫威卻沒有答應他。
“傻瓜,你有我這個抱枕還不夠嗎?”他那時是這麼說的。
嘴角牽出淡淡的笑,何依流的眼睛有些濕潤。其實他知道梁沫威不給他買抱枕,是不希望他總縮在沙發上。他的身體最糟糕的那陣子,梁沫威偷偷地扔掉了家裏唯一的抱枕,還霸道地要求他遠離沙發,他說:“如果你真的累了,就躺在床上。沙發不夠溫暖,長時間待在上麵會加重你的病情。如果你想看電視,我會把客廳的電視搬到臥室;如果你想看書,我會為你買一個靠枕,並且會幫你把電燈的光線調到最佳;如果你覺得做這些事還是會無聊,我會在臥室按上分話機,你可以打電話給我,我願意陪你聊天直到你入睡……但是,依流,不管你做什麼,請你答應我要在入睡前關掉電視,熄掉電燈,把電話機的鈴聲調到最小……因為我不想任何事情影響到你的休息,沒有什麼事比你的身體更重要。”
一個男人會因為愛惜他而不願意順從他的任性,他還有什麼理由堅持要那個抱枕呢?如果失去一個抱枕可以使他換回那個男人的愛,他寧願這一輩子都不要抱枕,沒有沙發……
店裏飄出輕柔的歌聲,黃磊動情地唱著:
世界上最近的距離不是眼前或瞬間也不是意念或誓言
而是無論漂流到哪裏的你和我的心因為我知道我愛你
我們擁抱過上個春天如夢難拾的睡眼當你收回無心的諾言
我還學不會如何告別我們燃燒了整個夏天愛變得如此絕對
風忽吞沒彼此的思念全都化作包容轉身的淚水
你知道我愛你從不後悔無論在天涯或在身邊就像伴隨青青泛黃的書
永遠在我心裏麵我們重逢的那個秋天世界不曾有改變
走過多麼離奇的情節隻因兩顆心繃緊顧念
或許在一個暖暖冬夜細數遺憾和殘缺仿佛早預知你容顏
驀然回首竟是另一個春天
淚水潸然而下,他伸手撫上自己冰冷的臉頰,心中有著太多說不出的委屈。就這樣結束了嗎?他和那個人的愛就這樣結束了嗎?一路相互扶持,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他怎能將那麼多的歡笑和淚水瀟灑地拋棄。
你真是太驕傲了。
古儀的話在他耳邊回蕩。是啊,他就是太驕傲了。如果他能夠放下那過高的自尊,如果他能夠將那不堪的紋身展現在梁沫威麵前……或許今天他不會落寂地窩在街邊傻傻地哭泣。
麵前,商店的台階上一個人似乎站了很久,久到連寂寞地流著淚的何依流都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抬起淚眼,高大的身影納入他的眼中。
震驚!淚水忽然止住,胸口卻疼得更厲害了。
梁沫威,那個他深愛的男人就站在風中一臉心疼地望著他,他的懷裏抱著那隻豬寶寶抱枕。
他們在路邊的咖啡店坐下,各自點了杯曼特寧。不久,咖啡送到了兩人麵前,他們攪著自己的那杯咖啡,久久不說一句話。
何依流在桌子上平鋪了幾張紙,筆握在手中但卻一個字都沒有寫下。
“身體還好吧?”梁沫威窘迫地開口,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一絲感情。那真是極差勁的開場白,卻又是他最關心的。剛才見依流在門口哭泣,他差一點就要把持不住奔過去緊緊擁他入懷。才幾日不見,他竟瘦了這麼多,難道這些日子以來他都沒有好好吃飯嗎?心疼啊!
何依流微微點了點頭,筆在紙上毫無目的地胡亂畫著。
“隱墨他恢複得很好,精神也不錯。”老天,他到底在說什麼?
[我剛剛見過他。]終於,何依流遞過半張紙,清秀的字跡一如往昔,隻是少了些韌勁,看起來很無力。
“恩。”他應著,不知該如何接話。
沉默,又一次讓空氣裏飄進了寂寞的味道。
已是深夜,咖啡店裏隻有他們這一對客人,無聲蔓延得很快,隻有CD機裏播放的歌曲飄在空氣裏。
音節在古典吉他的琴弦上輕輕的跳動著,何依流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那是《藍色生死戀》裏的曲子,他想到崔恩熙也想到了自己。他還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呢?
抬起頭,目光恰巧與梁沫威的碰撞在一起,下意識地將視線轉開,落入他眼中的是那隻豬寶寶抱枕。鼻子一酸,他差點又要哭了出來。
“送給你的!”梁沫威笨拙地抱起豬寶寶抱枕遞到他的麵前。何依流沒有接,他用手按住胸口一言不發。這個曾經堅決反對他擁有抱枕的男人現在卻要送自己抱枕……難道這一次真的走到盡頭了嗎?
“以後不要看太多電視,也不要太依賴沙發……要記得早點睡覺……要習慣自然地睡去,即使難以入睡也不要吃安眠藥……衣服髒了就送去洗衣店吧,不要把錢看得太重……梁韻晨的贖身錢我已經替你還清了,子音的學費和生活費也由我來負擔……隻要你願意,你隨時可以接子音回去,你也可以經常來看他,門鎖我不會換的……不要覺得欠我什麼,這些錢就當是我借你的吧。以後……不要再讓自己這麼辛苦……”梁沫威站起身,緩緩地囑咐著,字字句句都蘊藏著他的愛意。
何依流的心刺痛著,手指緊緊地絞住桌布,眼淚幾乎就要衝破眼眶。他咬著唇,身體隱隱抖著。
他似乎聽到了梁沫威無奈的歎息,接著他的唇上覆上了梁沫威的手指。不敢睜眼看他,何依流感覺得到那手指在溫柔地摩擦著自己幹澀的唇瓣,他的心中燃起了一個小小的火苗。終於,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滑落。除了梁沫威,還有誰會那麼愛惜自己?
手指在他唇上停了下來,未幾,撫上了他的臉蛋。
梁沫威輕輕地拭去他的淚,心疼著他的脆弱無助。
他恨依流嗎?
不!
依流並沒有背叛自己。他知道!
靜下來想了幾夜,他早已確定依流是無辜的。古儀有著怎樣的身手他不知道,但他卻很清楚以隱墨的功夫,絕對不會輕易敗在古儀手中,更談不上被他玷汙。
他不恨依流——即使他真的做了傷害他身邊人的事情,他也無法恨他,可是他卻不能原諒他。
依流是SK的人,那是他親口承認的事實。他並不在乎他有怎樣的身份,怎樣的過去,但他卻很在意依流是否愛過他。
有首歌這樣唱道:“誰願意看著自己付出真愛沒有回音,誰願意欺騙自己不聽不想冷卻傷心,熱熱的心都是為你不休息,愛我就像你愛星星……”
他在乎,他真的很在乎……當他知道依流有那麼多秘密,這些秘密古儀知道可是他卻不知道,那時他第一次懷疑了愛情是否隻要付出就夠了!一個人的愛是種思念,兩個人的愛才能構成一種幸福。他愛依流——很愛很愛,所以才願意放開他,讓他向更遠的地方飛去,去追尋屬於自己的幸福!
不舍地鬆開手,梁沫威最後一次看進那雙銀色的瞳眸,如星星般閃耀的光澤中那淡淡的哀傷又一次讓他痛得幾乎窒息。
原來和自己在一起依流是那麼的不快樂!
苦苦地笑著,他俯身在何依流的額頭上印上淺淺的一吻,肌膚相觸的刹那,他在心底默默地說:一定要幸福啊,依流!
咖啡店的門被拉開,梁沫威走了出去。他清楚地聽到門上的風鈴發出的叮當聲,他也清楚地記得桌上的曼特寧他一口也沒有喝過!從今以後,他隻能一個人去品嚐曼特寧的苦澀了,至於那份甜蜜就留在回憶裏吧!
他終於明白依流為什麼喜歡曼特寧的味道了。甜中的苦,苦中的甜,一樣的灼人啊!
汽車飛馳在大街上,濺起一片水花。他的手臂上忽然覆上一層冰涼,那一刻他的心停止了跳動。
[你能給我永遠嗎?]何依流低著頭,呼吸不暢。他不顧後果地衝出來,結果是換來身體不爭氣地抗議。他沒有更多的機會猶豫了。自尊,他不要了;驕傲,他也不管了……他隻要梁沫威,他隻要那個會珍惜他的男人!
聲音在彼此之間消融,明明在一起的兩個人卻無法聽見彼此的心跳。愛情,有時隻在一念間!
“回去吧,依流!”梁沫威的目光停在遠處的廣告牌上。
手臂上的溫度迅速地消退。何依流抽回了手站在原地望著他。忽然,大雨吞噬了整個世界,冷卻的不知是人還是心。
他笑了,如同梁沫威初見他時那樣笑了。淚水無聲地滑落,卻混進雨裏難以辨認。
伸出手,何依流在空中寫下了幾個字。然後,在下一輛taxi經過時,他跳了進去,車子離去,人也跟著消失在夜色中。
梁沫威站在雨中,睜著的眼睛裏塞滿了酸楚。依流走了,他的依流最終還是走了!
“先生!”咖啡店門上的風鈴又一次發出叮當的聲響,服務生模樣的男孩擋在了他的麵前,“太好了,你還沒有走。這是剛才和你一起喝咖啡的男孩子落下的,麻煩你交還給他。”
服務生遞過來一支筆還有剛才依流不停畫著東西的紙。梁沫威握著那些紙,突然間心如刀割!
諾大的白紙上隻有一句話:寬容因愛而存在!
原諒我!那也是依流剛剛寫在空中的話。
將紙壓在胸口,他覺得連雨都變得殘暴起來。
為什麼他到現在才明白?依流是愛他的,那一次又一次的原諒不正是因為有了愛的存在嗎?他還懷疑什麼?
寬容因愛而存在!對依流來說,自己的那句“原諒”是那樣的重要,可是為何他什麼都說了,卻惟獨吝嗇於一句“原諒。”。
跪在雨中,冰冷的水滲入他的衣服,肌膚因那份寒冷瑟瑟地抖著。
“你知道嗎?他真的很愛你!”古儀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默默地注視著這相愛的兩人。
“他為什麼不和我說清楚?”梁沫威抬起頭,雨水打濕了他的麵孔,他的眼睛是那樣的深邃。
“有用嗎?你能給他永遠嗎?”他歎了口氣,繼續道,“依流他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
“你是說依流的病情惡化了?”倏地站起身,他像被人狠狠扇了耳光般痛到無力,指甲早在不知覺間陷入古儀的肌膚,“他有生命危險,對不對?”
“對,他會死。”說這句話的並不是古儀,而是不知何時站在他們身後的尹域!
兩人迅速轉身,臉色很難看。尹域禮貌地鞠了一躬,恭敬地向梁沫威指了指路邊的黑色轎車。
“梁特使,堂主有請!”
“他不會跟你走的!”古儀猛然橫在兩人麵前,渾身散發出不友善的氣息。
“沒關係,我去去就來。”梁沫威漸漸恢複了平常的神情,直覺告訴他龍希峰這時候要見他不會是什麼好事。盡管此刻他想做的是追回依流,可是他也知道擺不平龍希峰,他就永遠不會再有機會和依流在一起。
“別去,他們也許是想借你引依流出來。”
梁沫威一怔,手下意識地捏緊了那張紙。
“你們有說不去的權利嗎?”向來麵無表情的尹域竟冷冷地翹起了唇,他將手中的紙展開。
頓時,兩個人的眼睛都染上了冰色。那張紙上畫著依流,而作者的名字是:何子音!
古儀憤怒地握緊了拳。果然,龍希峰的目標是依流!
“我跟你走。”在古儀閃爍不定的目光中,梁沫威做了最後的決定。如果依流在,那麼他也一定希望子音平安吧。他愛依流,也愛子音,所以他要去。他絕對不允許有誰傷害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兩個人。
以目示古儀,梁沫威安心地朝他笑了。他知道古儀絕對不會讓依流有危險!
[等我回來,依流!]他在心中自語。如果還能和依流相遇,他會對他說“原諒”,還會對他說:“我愛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