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全光著腳坐在門檻上，汗不斷地從他的額頭，鼻尖，兩鬢冒出來，順著脖子，赤膊的上身淌下來，褲腰上濕了一圈。他嘴上叼了一袋旱煙，正吧嗒吧嗒地抽著，眼看又要沒了。早上從地裏回來到現在，這已經是他消耗掉的第四袋煙了，本來是想早點回來吃飯的，這鬼天氣熱得實在叫人受不了。可一進門，女人就平白無故地跟他吵了一架，雖然這大熱的天兒，也沒哪個好事的跑來看熱鬧，但這一吵卻把老全的食欲都吵沒了。於是他索性就什麼都不做，光坐在門檻上抽煙了。
    白花花的太陽光曬得人幾乎暈眩，屋前的幾株老樹上，蟬蟲躲在蔭涼處，扯著嗓子悶聲悶氣地叫著，讓人心煩意亂；而那些葉子卷縮著，耷拉著，沒精打采地掛在枝條上，偶爾一陣灼熱的氣流經過，便意思性地晃動幾下算是回應。暑氣和著泥土味，汗水味從烤焦的地裏冒出來，難聞得叫人作嘔。
    旺財伏在老全腳邊，一開始還伸著汗涔涔的舌頭，呼哧呼哧地喘氣，看到一兩個路人從門口經過就低低地吠上幾聲，後來也趴在那兒眯上了眼。老全一個手臂擱在膝蓋上，肩頭和手心產生的汗水在肘處漸漸彙聚，最後形成油亮亮的一大滴，無聲地掉落在旺財尖尖的鼻子上，它微微警覺了一下，伸出舌頭舔了舔，又繼續眯起了眼。
    老全心裏正煩得緊，身後傳來女人的叫囂：“怎麼還坐那裏，這個冬天我們喝西北風去啊？”
    女人此刻坐在正屋裏，整個身子半靠在一張方桌上，一手搖著蒲扇。她剛剛睡醒，頭發蓬鬆著還沒有打理，衣領上的扣子也沒有完全扣好，但麵容還算清秀，看去頗有幾分姿色，卻也掩飾不住眉眼間流露著的些許風騷。
    老全沒有理她，依舊顧自抽著煙，就連旺財也懶得豎起耳朵去聽一下。女人有點惱，蒲扇在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隨後就聽到了她的咒罵：“我當初真是瞎了眼哪…。怎麼就嫁了你這麼個死窮鬼！天啊……。我的命好苦哇~~~~”她一邊叫喊著，一邊捶胸頓足，滑稽得像在唱戲。過了一會兒，她見老全沒反應，就安靜了下來，進裏屋去了。老全回過頭朝著她的背影白了一眼，用布滿老繭的糙手拍了拍旺財圓滾滾的腦袋。
    不稍一陣，女人換了一身衣服走了出來，頭發也梳得烏黑油亮，手裏依然搖著那把蒲扇。走到老全邊上時，她停了一下，衝著旺財的肚皮抬起就是一腳，罵道：“死狗，擋什麼道，滾一邊兒去！”旺財受痛，卻不敢反抗，嗚嗚地低叫一聲，夾著尾巴鑽到柴堆裏去了。
    老全看著女人扭了腰肢，罵罵咧咧地走遠，也不抽煙了。他一邊起身去拿鋤頭，一邊在心裏估摸著。現在出去到天黑應該還可以幹上三四個鍾頭的活，不過照眼下這天氣，今年怕是不會有什麼好收成，但若不去管那些莊稼，恐怕真要應了女人的那句話了。老全歎了口氣，把鋤頭扛在肩上，提了一個水壺出門去了。
    在經過小隊長家的時候，老全聽到屋裏傳來的女人的豔笑。他已經好久沒有聽到這樣的笑聲了，他忽然想到了什麼，驀地一佇，朝那窗口望了望，但終於垂著腦袋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