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屬氜相識  第13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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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都城守衛軍的府邸位於城西,表麵看起來簡單素雅,實則暗藏玄機。
    神幽自下馬車起,就一直跟在那幾人的身後,經過多條回廊,數次迂回,才在帶路的人帶領之下進入一間沒有窗戶的房間,然後被告之稍作等待。
    等了約莫半柱香的工夫才有人進來。由於外麵的光線太過強烈,神幽抬眼看向來人時,被陽光刺的睜不開眼睛,一時間竟看不清來者何人。直到對方將門關上,隔絕了外麵的世界,點起一盞油燈,照亮整個房間,他才看清對方的樣貌。
    來人正是都城守衛軍的統領哈斯文。當日雖然隻是遠遠見過一麵,神幽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那桀驁不馴的眼神,那目空一切的傲然態度,實在叫人印象深刻。
    哈斯文在屋內唯一的一張凳子上坐定,接著便毫不收斂地打量起神幽來。美人他見的多了,然而像眼前這人這般出塵脫俗的,還真是世間罕有,也難怪那日問起百姓,百姓們直呼他是神仙天將,可見他的容貌不是一般的攝人心神。隻可惜身了個男兒身,不然不知道要迷惑多少男人的心了。
    微一合眼,收回有些亂了的思緒。再睜開時,哈斯文已不願再浪費時間,於是開門見山道:“你把當日所見,細細說來,不得有半句謊言。”
    神幽也不抗拒,從容一笑,慢慢將當日見到馬兒如何踏傷百姓,百姓如何四處逃竄,傷者傷勢如何一一道來。一樁簡單的事情叫他說了許久,卻是從頭至尾沒有提過“使者”二字。
    哈斯文凝神靜聽,直到神幽語畢也沒有露出過一絲笑意。一張臉板了個徹底,活像是誰欠了他的債似的。
    “那麼依你之見,那馬的主人會是誰呢?”
    神幽聞言平靜地應道:“在下愚鈍,未能猜透。”
    “愚鈍?”哈斯文忽然哈哈大笑,那笑裏盡是諷刺,“我聽百姓誇讚你醫術高明,如此一個聰慧之人,當真猜不透這馬兒所屬何人嗎?”
    “醫術高明未必就是聰慧之人,在下久居深山,對世間之事本就不甚明了,哪裏能有統領大人的智慧,參透個中玄機?”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將問題推了回來。神幽清冷的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可他心裏卻是明白的很。都城守衛軍連他這樣一個無名小卒都能查到這個份上,硬是將他從千萬人中揪了出來,又怎麼會查不出馬的主人是誰呢?這明擺著是想借他的口說出事實,好將得罪赤焰使者的罪過全數推到他的身上。當然,如果隻是這樣,倒也無妨。反正他無欲無求,不過是小人物一個,根本沒有什麼可以使他畏懼?怕隻怕對方的目標不在於他,而在於……阿納柯西……
    哈斯文聽到這個回答,臉色驀地沉了下去:“看樣子,你是有心要包庇此人了。既然如此,也不能怪我不給鎮國將軍麵子。”
    對身旁的手下交代了幾句,哈斯文隨即起身,鐵門再次打開,在他離開之時,隻聽見他淡淡地說了一句:用刑。
    大凡屈打成招所能用的方法也不過如此吧。神幽無言地一笑,神情一貫的淡定自若。合上眼,任由幾個大漢將他架到刑架前,從手到腳,一一綁牢。縱然繩索係的太緊,將他粉白的手腕生生卡出血來,他也沒有再多言半句。
    一旁的行刑者見了,心中未免有些吃驚。眼前的人,看起來柔若無骨,意誌卻是異常的堅定。想他加入都城守衛軍已有十數載,審過的犯人無數,管他是屈打成招,還是罪無可恕,也無非隻有兩種情況,要麼哭著喊著求饒,讓罪證落實在身,要麼目光決絕,以死相抗。卻唯獨眼前這人,既不求生,也不求死,臉上有著超乎想象的平靜。這樣的人,不管你對他用什麼樣的刑具,他也是不會屈服的吧。
    神遊間,其他人已上前將刑架上那人後背的衣物撕扯開來,瞬間,他那白皙光滑的肌膚暴露在眾人麵前。行刑者望著他略微突起的肩胛骨,竟然有些不忍下手。然而隨著“行刑”的命令響起,他還是不得不揮起鞭子,狠狠揮下。
    房間裏靜的可怕,唯有鞭落的聲音。每一鞭下去,必然泛起一道血紅,不過數下,神幽的背就已血肉模糊。他至始至終沒有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隻有從那深深陷進下唇的牙齒,可以看出他所承受的痛苦。
    好幾次他痛到不能忍受,眼前一黑幾乎就要失去了知覺,但往往很快又被更深的痛楚喚醒意識,承受更重的鞭笞。漸漸的,從額頭流下的汗水浸濕了衣衫,背上的血流到無法感知,可是鞭子一直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無法昏迷,意識越來越模糊。在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將鞭子遞到他的手中,指著自己的身體對他說,來吧,朝這裏狠狠地抽下去,好讓這身體替我記住我曾犯下的軟弱。多少次,他就這樣看著那個人痛苦、掙紮、受傷、癡迷,固然心疼,卻也阻止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用暴虐地方式虐待自己的身體。兒時的他,多少次想開口問那纖細的身影,為什麼不能軟弱,為什麼要無休止地折磨自己?得到的隻有淒涼的一笑,沒有更多的回答。他以為他要強大,是貪戀權勢、地位,而自己能做的隻是如影隨形的守候,為的是有一天可以等來他回眸的一笑。卻不想,春去秋來,一年又一年的時光,盼來的仍就隻是那人的一個背影。直到有一天,當權勢與地位對他而言唾手可得之時,他卻選擇了放棄,他甚至連畢生摯愛也一起放棄,隻因為對自己的那一句“我想保護你,不讓你受到傷害”的承諾,而成為了他一生的劫難……
    回憶點點滴滴浮上心頭,在鞭子又一次落下的時候,他終於支撐不住,昏死過去。那緊咬下唇的力道放開,輕輕地呼出的是一個難以忘懷的名字:影……
    十三
    意識陷入混沌,他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隻覺得周身輕的沒有一點力氣。腳明明踩在地上,卻像是踩在雲層上,飄忽的並不真實。在這個仿若夢境的世界裏,他茫然地走著,可是不管怎麼走都尋不到出去的路。
    恍惚中,見到遠處的霧氣裏一個人背對著他,孤獨的迎風而立,這背影是那麼地熟悉。他曾經無數個夜晚輾轉反側,心心念念都是那個人。那人的冷漠、那人的無情、那人的寂寞、那人的惆悵……甚至於,那人的每一個神情、每一個動作都像是烙印深深落在他的心上,閉上眼是他,睜開眼還是他……
    忽覺臉頰滑落一絲冰涼,他輕輕撫上,觸到的竟然是淚水。他怎麼落淚了?以為自己什麼都放下了,什麼都不在乎了。原來,即使過去了這麼久,還是不能忘記……
    遙遙相望,似是咫尺,實則天涯。霧氣中的人緩緩地轉過身來,與他目光相碰的刹那,他看到了一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睛,一雙無色的眼睛……
    “影……”口中喃喃,原來要叫出那個被自己刻意忘記的名字並不困難,他下意識地邁開步子想走近那人,腳剛剛提起,眼前的景象就突然像被抽空一樣,迅速地失色,接著一切如同從來不曾發生過一般,倏地一下就消失在眼前。
    影……他撕心裂肺地喊出那人的名字,聲音沒入吼中,不管他如何的撕扯,就是發不出一點聲音。跑過去,非但沒有見到那人,身體還搖晃起來,未等他有所反應,腳下一空,整個人就跌進了萬丈深淵。身體急速地下落,世界黑的不見一物。
    慌亂中,他伸出手,在空中胡亂地抓著,試圖抓住什麼。漠然間,一隻手不知從哪裏伸了出來,抓住了他的手,那人的溫度隨即順著指尖傳遍他的身體,也讓他在一震中感受到了身體強烈的疼痛。然後,他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忽遠忽近地飄來,他說:不要怕,我會保護你……
    好熟的一句話,好貼心的一句話。心頭一暖,黑暗中射入一道光亮,照進他的眼中。意識漸漸清晰,眼前的景物也一寸接著一寸地展開……
    睜開眼,對上的竟是一雙無色的眼睛。神幽心頭一顫,難道真的是他?他努力地閉上眼睛,又快速地睜開,這才完全看清,眼前的人雖然有著細長漂亮的眼睛,像極了夢中人,卻終究不同於那人。心裏自嘲地一笑。明明知道不可能再見到他,又怎會將別人錯看成他?
    “你醒了?”麵前的人靜靜地開口,這聲音和夢中那恍惚一過的聲音真是極像。神幽抬起頭來,注視著此人,剛才在夢中對他說話的人是他嗎?
    那人見神幽一直盯著自己看,也不動怒,隻是輕輕地抽出自己的手。直到這時,神幽才發現他居然一直握著那人的手沒有鬆開,想來夢中的那隻手也是屬於此人的了。
    “抱歉。”
    “沒關係,能被你這樣的美人握著也是種榮幸。”此言一出,那人也不管對方是否喜歡,徑自在那邊笑了起來。他笑的很輕柔,細長的眼眯成一條縫,手中的扇子擋住那略顯薄情的唇,把大半的表情都藏了起來。
    他笑了許久,見神幽目光淡然,沒有什麼反應,自覺無趣便收了扇子,不再繼續,目光卻在不自覺中打量起眼前的俊秀男子。想他定遠侯賽斯也算得上是屬氜國一等一的美男子了,可與這人相比,還是相形見拙。他的眼睛黑且晶亮,如同未經世事的孩子般純潔美好;他的鼻子秀氣挺拔,陰柔之至卻又不失堅韌;他的唇,不像阿納柯西那般剛毅豐厚,也不像自己寡情輕薄,可是那殷紅的色澤卻讓人不免想入非非。然而更難得的是,如此的美貌下卻看不見嬌縱、輕佻,有的隻是淡然和清冷,仿佛看透了一切,什麼也不在乎,什麼也無所謂……可是,真的可以什麼都不在乎嗎?
    略有所思地一笑,他轉身在一張凳子上坐定,一擺手打開折扇,輕輕地為自己扇起風來。當下,已是九月,他其實並不覺得熱,這隻是多年的習慣罷了。
    “我是定遠侯賽斯,這裏是我的府邸。有我在,沒有人敢來這裏將你重新捉回去屈打一番,你大可放心地住在這裏療傷。我也已經叫人去將軍府帶信,很快那邊就會有人過來接你回去,不過在此之前,你還是不要下床為好。我已叫大夫替你看過,雖是上了藥,但你的高熱還沒有退下去,眼下還不適宜亂動。”
    神幽不語。自己本身就是大夫,自己的身體如何,他會不清楚嗎?他隻是不明白眼前的人為什麼對他諸多照顧。
    “我倒是忘了,聽說你前幾日在東門那救了不少百姓。既然你通曉醫理,相信你也清楚自己的情況。總之,你安心養傷就是。”賽斯合起折扇,忽然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眼睛一眯,緩緩道,“你也不用覺得虧欠我什麼,是蘇米差人帶信給我,讓我前去救你的。況且我與阿納柯西自小相識,也曾有過八拜之交。救你,本不是難事,我又可借此機會賣個人情給他,何樂而不為?”
    說完,又是遮臉一笑。神幽淡淡望他一眼,隨後一言不發地合上眼睛,不再與賽斯對視。他不是不懂感恩圖報,隻是背上的傷真的痛的厲害,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的意識又脆弱不堪,即便隻是睜著眼睛聽他說話,都已經費勁全部氣力,他哪還有多餘的力量去做回應?
    思量著,意識又開始脫離身體,他很快再次陷入了昏迷。不過這一次,夢裏再也沒有見到那令他心痛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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