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等生李笑最愛幹的事是擺弄她那隻晃眼的男式機械表。有過一個轉盤式的計算時差的小玩意，有事兒沒事兒就拿出來擺弄，直到有一天摔在地上，便壞了。前一陣偶然看到個萬年曆的鑰匙扣，與先前看中的買家爭了個麵紅耳赤，最後搶過來扔下錢就跑，可是萬年曆是一個月轉一次，覺著無趣了，又拿出了隻嶄新的機械表擺弄。每天都上發條，擦來擦去看來看去，越發喜歡了。像李笑這種鑽錢眼裏的人，若不是價格不菲，什麼都不會上心。
    計時的東西也不少，最愛的是個小鬧鍾，直逼硬幣大一點兒，嫌聲音太吵，又多時不換電池，加上年久失修，又壞了。李小這種人該被叫做敗家精，隻是新奇的東西一樣又一樣，是誰看了都傻眼。
    她應該有戀物癖，然而不知怎麼這種喜愛卻都無法長久。
    關於那隻機械表。李笑看它的時候從不看指針，隻看它精密的表盤，轉個不停的齒輪，還有上麵晃眼的鑽。所以盡管把它戴在手上，優等生李笑依舊沒有時間觀念，每天固定遲到五分鍾，不緊不慢地晃到教室門口，仗著自己是優等生，暢通無阻地進門，正大光明地在座位上坐下，若無其事。
    李笑把表麵貼到耳朵邊，聽它急促的滴答聲。哢嚓哢嚓哢嚓……看秒針瘋了似的急急忙忙，就有一種無力感。
    再回到遲到上來。其實真相不是那麼回事。若乘早班車，得少睡二十分鍾。一向賊精的李笑怎麼回算不清楚。所以當她了解了優等生的“綠燈製度”後，寧願跟小學生擠一班車，順便再打個盹。那班車幾乎已經沒有高中生。站在車廂裏周圍嘰嘰喳喳，李笑就像根木棍一樣杵在那兒。不知從哪天起，杵著的人似乎又多了一個。那一頭褐發的公車男生，又高又瘦，比她更像木棍。
    “早。”隻是一次偶然的照麵，他在她的世界裏定格，誤闖誤撞走進來，並且開始生根發芽，習慣每天早上執拗地向她問好。
    “嗯……”李笑睡眼惺忪打個哈欠扣住扶手微微前傾，沒有驚訝。有種莫名的感覺，仿佛認識就像吃飯喝水呼吸一樣順理成章。
    “我叫麥維。”他說。李笑抬頭望他，一副“告訴我幹嘛”的表情。
    “想知道你的名字。”
    “李笑。”算是熟了。
    她在他旁邊犯困。站著打個小盹，或者眯起眼雙手拽著扶手以腳跟為軸點作不規則的圓周運動。清醒的時候又開始閑聊。
    “經常幹什麼。”他問。
    “看書。”她盯著窗外的一棵木槿跟著轉頭。
    “看什麼書？”
    “嗯……”李笑微微側頭。“飲水集。史記。漫畫。呃……古代建築風貌。飛鳥集。安妮寶貝。……噢！還有武俠小說！”她倆眼放光。
    “不看言情小說？女生一般都愛看。”
    “不~看~”她邊說邊向後仰，拖長音，扣著扶手來回地晃。
    “為什麼？”
    “美少年加美少女再來個家庭變故或是絕症病危，俗得掉渣。”
    “是麼。”他笑。明亮的眼睛微微暗了暗。
    “是。”她停下晃悠。“什麼都不懂的人一個勁兒瞎叫，整天把寂寞掛在嘴邊變得這麼爛俗，讓人哪天真寂寞了連想說說這兩個字都覺得難為情。”她像機關槍一樣說得氣都不喘一下。
    “……”
    “真正悲傷的人是不會願意把它說出來的。那隻能證明自己軟弱。不幸或是缺陷，不是用來賺取同情的工具。”李笑頓了頓。她的嚴肅把麥維嚇了一跳。她盯著他，直直地盯著他，一直看到他墨色瞳孔的最裏麵，想要開始探尋他的隱秘。
    她的眼神讓他感覺無處可藏。
    “啊——”一個急刹車，打斷了麥維內心的微汗。車內傳來各式各樣的怪叫。李笑手一鬆，扭著腰順著車子前進的方向猛地撲到。
    好心的麥維及時用身體擋在她麵前。貼著他的胸口，李笑感覺自己的臉快被擠成個麵餅。
    僵持了一陣，等車開穩，李笑抓著麥維的手臂直起腰，抬頭看著車廂頂，清清嗓子，又突然擠出兩個字：“竹竿。”
    “啊？”麥維扯平胸前的衣服，沒有聽清。
    “我說你瘦得像竹竿，擱疼我的臉了。”
    這麼直接……麥維低頭撇嘴。“我說這個情況，你是不是應該配合著臉紅一下。”好歹也一美少年呐！他想說。
    李笑也撇撇嘴，扣著扶手又開始前搖後擺。
    “我這種人不適合矯情。”由於記性不好，她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
    一陣沉默。
    “確實。”
    她白了他一眼，突然開始大驚小怪。
    “對了，還看佛經。妙法蓮華經，心經，金剛經。”
    “為什麼看這些？”他不奇怪她的興趣。他總是讓人新奇。他隻是很想知道原因。
    “嗯……因為不知道有什麼是可以相信的。”
    “啊？”他揣摸她的意思。
    “看過就更不信了。”她笑。
    “嗬……”
    就突然到站了。李笑拎著書包匆匆下車，不習慣說再見。
    神奇的女生。麥維隔著車窗望著李笑。除了神奇沒有找到更適合的詞語形容她。
    迷迷糊糊，又會突然嚴肅又認真。沒說幾句話就感覺已經很熟，不是神奇又是什麼。
    他笑。竹竿呐。好像是又瘦了。那個一連迷糊的女生又怎會知道他是想不瘦都不行。
    又過了幾站。公車美少年麥維到站下車，拽著挎包拐進醫院的化療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