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住那一隻手掌。幹淨、溫和、柔軟、指節分明。瘦，卻不合常理地有著殷實的厚度。
    她記住他手心的溫度，在幾個月前，先於記住他的臉。
    那時天還不是很熱，是老師口中所謂的最佳學習時期，可唐朝有個詩人憑著他敏銳的目光作了一首頗有道理的詩，其中有一句叫做：“春眠不覺曉”。
    公車在校門口停穩，優等生李笑背著空空的書包，翹了晚自習加夜自習，打著哈欠上了五點鍾的這班車，迅速找了個空位坐下，開始犯困。
    車緩緩發動，一路都很平穩。經過市中心、百貨大樓，又拐過住宅區，經過一家醫院，人越來越多。空氣開始不好，李笑開了窗，側過頭繼續犯困。身邊人潮流動，駕駛員叫嚷著“向後走走”。有人開始抱怨。
    拐過一個彎，突然一個急刹車，抱著書包正睡得香的李笑突然驚醒。察覺了是什麼狀況，身體已不受控製地向著前座的椅背衝去。
    “完了！”她看著前頭在心裏驚叫，現在能做的隻有閉上眼。
    車廂內的人集體作慣性運動，像蘆葦一樣彎著腰倒，扭成了個“U”字形。若是平時李笑該笑了，可是現在情況不太妙。
    “嘭！”結實地一撞。她睜眼，本能地咧嘴，愣了會兒，卻不覺得疼。她直起腰板揉揉額頭，想著剛才不太雅觀的姿勢，心想糗大了，就看見了椅背上的那隻手。
    殘留的溫度粘在額上，不溫不涼。她擦擦嘴，有種被人盯了很久的感覺，還好沒有流口水，又低頭拎起掉在地上的書包，拍拍灰塵，依舊緊緊地抱在懷裏。
    靠在椅背上替她擋著的那隻手見她坐穩，便放下了，屈了屈，又插進口袋裏。李笑這才不緊不慢順著手臂向上，尋那隻手的主人。
    一頭淺褐色的發，微長。皮膚蒼白，眼睛很亮。他笑著，笑得眯起眼，無一點惡意。然而那笑在李笑眼裏看來，更像是——嘲笑。
    李笑繃著臉，點點頭，算是道謝。
    美少年啊，清清爽爽。背著隻阿迪的挎包，褐發。不良少年？李笑一驚，又望他。
    看著眼前的女生緊緊抱著書包，握著扶手的高大男生這次笑出了聲。
    李笑垂下眼。不良少年一般不會笑得這麼無公害吧。還這麼好心。她想起那隻柔軟的手掌，迅速地在腦中作受理分析，得出結論——應該很疼。
    盡管不太樂意，卻應該好好道謝。她剛想開口，卻被他搶先。
    他握著扶手，微微低頭，依舊笑著：“你有點發燒，該去醫院看看。”
    “嗯，啊。”她點頭。不發燒還怎麼請得了假。“可是我想回家。”她蜷著身體，再次抱緊了包，用手臂緊緊包圍自己，像個受傷的孩子。
    “我有藥，你要麼？”他臉上的笑像在對她眨眼。一迷糊，她接過那盒白色的藥片。他看著她利索地打開包裝“啪啪”按出兩粒往嘴裏一塞還“咯嘣”咬出聲來咽下去，目瞪口呆。
    她又打了個哈欠，撇過頭繼續犯困。
    啊……這樣子，該用爽朗來形容麼？公車上接過陌生人的藥還硬吞下去的女生，好爽朗……男生愣著，驚訝，卻不討厭。
    “不怕是毒藥麼？”他調侃。
    “啊——我被毒死了。”李笑閉著眼，含含糊糊吐出一句話。
    “哈。”他被她的幽默感染。看著座位上這個年紀差不多大的爽朗女生，不知她的本性，其實是懶到抽筋。
    又過了幾站路，快到站的時候，李笑突然自動醒了，站起來，側臉認真而執拗地盯著那一頭褐發的男生看了好一會兒，緩緩從口中吐出兩個字：“謝謝。”再匆匆忙忙下車。
    一路蹦跳，走得有些急。摸摸額頭，總感覺那隻手還在。
    那一天，她背運背得喝涼水都塞牙縫。走錯班級，交錯作業，在菜裏吃到蟲子，請假找不到老師，還發燒發得有點兒神誌不清。
    可她全忘了。他給她的藥，或許有什麼特殊療效，隻讓她記住了他那一隻手掌。幹淨、溫和、柔軟。而後的某一天，又順帶記住了他的名字：麥維。
    她會想，如果哪天他丟了，隻要握握手，在人群中挨個兒地握過去，就能找著他。能忘記他長什麼樣，可那不溫不涼的掌心，不會忘。就像喚回被疏忽很久的小貓，拿條活魚，咪咪地叫兩聲，它就屁顛屁顛地跑回來，舔你的手掌。
    她總以為他不會丟的，盡管隻是個“公車男生”，依舊沒來由地，執拗地，這麼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