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 值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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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自習課,葉老沒有趕回來。
從一上課,林就一副如坐針氈的不安模樣,頻頻往教辦(教工辦公室)方向張望,頻率恨不得達到每分鍾一次。
我隻顧寫我的作業,佯裝不知。下兩堂有數學,傍晚有輔導,晚自修有班幹例會,我忙得沒有時間準備十二月份的輔導小測,更沒有那麼多美國時間做無謂的擔憂。
教室裏很安靜,有別於上午的靜。隱隱中還有些許風雨欲來的味道,不過壓迫感變得很淡很淡了。
要是平日,林自然感覺得出。此時她為葉老的遲歸坐立難安,荒廢了她向來自傲的敏銳。
倒是我難得心軟,偷笑著抬起眉毛:“再看,再看你就真成‘望夫石’了!”
“呃?”她轉頭,略略遲鈍,恍然低呼,“啊,我不是‘望夫石’!”
“之前別人都笑你是塊望夫石,我一直堅決不信的,今日一瞧,不想竟真是了!”我壓下右臂,側頭對她嘻嘻笑道。
林天真單純,與人交往不存機心,對人對事是直腸子,想什麼說什麼。
“望夫石”一說,來自於地理課堂上林的一句無心快語。當日地理鍾老師從長城風光到秦人修長城到孟薑女哭長城再到遼寧望夫山之望夫石,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林與我一般從農村出來的孩子,還是第一次耳聞此等壯麗河山此等古怪趣聞此等貞烈女子此等熾情摯愛,情感豐富思想單純如她,當下鳳眼含淚,低泣不止。
在我屢勸不止的時候,鍾老師翩翩然走下講台,來到她麵前,笑語嫣然:“林,你為什麼要哭呢?”
她施施然起立,抬起一雙含淚鳳眼,激動莫名:“老師,我,我,我就是那塊望夫石!”
“哈?”當下,從來優雅得體的女老師脫口驚呼,隨後目瞪口呆。
也是當下,從來不曾態度一致、立場一致的一(2)班一致噤聲,繼而哄堂大笑。
自此,“一(2)班的林就是塊望夫石”一說不脛而走,偌大一個學校的師生,無不引以為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或善意或歹心或無心笑語或有意為之。
事後,不管林好說歹說,流言已是一傳十,十傳百,蓋棺定論。坐實了。
依林後來的說辭,其實她當時想法是相當思辨而崇高的——秦人修長城為的是保家衛國,孟薑女哭長城為的是悼念亡夫,望夫石傳說為的是頌讚癡情孟薑女。長城自然是偉大的,所以,秦人是偉大的,孟薑女是偉大的,望夫石也是偉大的。我們這樣渺小的人,雖然沒有長城的雄偉壯觀,沒有秦人的勤勞智慧,也沒有孟薑女的癡情貞烈,但我們至少要有望夫石的堅韌不拔!所以,我們要像望夫石一樣,我們要成為望夫石那樣的人!
豈料,“望夫石”一詞,最後竟成了林的肉中刺,一紮便乍,如同刺蝟。
“我不是‘望夫石’,我都說了我不是‘望夫石’啦!”林猛搖頭,抵死掙紮。
我揶揄她:“不是的話,你老望著外頭做什麼?總不能讓你望出朵花來吧?”
“我。。。。。。可是,葉老他,梅。。。。。。”她已是語無倫次了。
“唉,”我無奈一笑,湊過頭去,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你沒有發覺嗎?葉老趕不回來也沒有關係了。”
“哎?”她一愣,然後四處張望。
教室裏很安靜,大家都低頭各忙各的,互不幹擾。
“怎,怎麼會?”回頭,她一臉呆傻,帶著不可置信的眼神。
“嗬嗬,”我轉動手上鉛筆,重新寫我的作業,“山人自有妙計!”
林安下心來了。她又開始一遍一遍地不厭其煩地算她的代數,時而擰緊眉尖,時而皺起小嘴,時而揚起唇角,表情甚是生動有趣。
林最是簡單。所以,縱是她有再多迷惑和不解,也不要緊。她是可以放心的人。
林,謝謝。我側臉看她埋頭苦幹的神情,無聲笑著對她說。謝謝給了我一個無需繃緊神經說話做事的場所。
四十五分鍾的自習平靜過去。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
轉動手上隻剩半截的鉛筆,盯緊書中風花雪月的詩詞,神遊天外——
我笑得張狂:“隻要我想,我可以輕易地破壞!”
他眼中雖有猖狂恨意,一貫暴戾的脾氣卻忍而不發,隻是瞪著我。
目的已然達到,對峙不具意義,我提起垃圾桶,若無其事越過他往外走。
“我再說一次。”真正的警告語氣。
我略遲疑,還是停下了腳步。
“你最好識相點,為了她,我會不擇手段!”語氣那樣堅決而不容置喙。
嗬。我不回頭,無聲一笑,抬腿離開。
這個世界,若是你想就能行的話該多好?
裴,就算我不阻不撓,你又如何確定你能得到?你要知道,你、我和泠,其實是一樣的。
思及此,不禁回頭往她那裏看,未料撞進一雙迷離的水眸裏。
她如夢方醒一般,放下支撐下巴的手,微微坐正,對我啟齒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我牽動嘴角,回以一笑,便轉回視線看講台上神采飛揚的女人。
她。。。。。。
晚自修期間,葉老出現了。
聽到林幾不可聞的呼氣聲,我哭笑不得。至此,林才算真正安下心來。
九點整,我離座準備往學生活動中心開班幹例會。
經過教辦,很意外地被葉老叫住。
“梅,下午自習課如何?沒什麼問題吧?”
“還好,紀律很好,沒出什麼問題。”看到那一臉的關切表情,我抿唇點頭。明知故問。
“哈哈,不錯不錯,果然班長出麵就是不同凡響!”葉老大笑起來,眉尖處的皺紋都擠到了一起,“以後繼續努力,再接再厲啊!”
“嗯,我知道。”我乖順應道。
出得教辦,走向林木掩映下的一層平房。眼前的昏黑樹影在風裏沙沙舞動,竟現出魑魅魍魎的形象。冷風撲麵而至,我渾身一抖,頓感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