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徹底“敗北”
    今天再把中斷的故事續上，我想不會顯得突兀，因為我的故事每段都可以獨立成章，單獨來讀，如果你願意重溫一下上一節，那是最好的了。上一節“我的故事”把瑞華的事基本說完了，雖然他的人生故事遠沒有結束，但我在法國的那段日子，與小華就是處在這種狀態——膠著狀。也可以說是，徘徊在結束與開始的開闊地。
    （我的故事）
    展覽終於開幕了。那天，我換上正裝，立刻像換了個人似的。同事建議我把亂亂的頭發整理一下，整理出個紳士模樣來，我不幹，紳士模樣不就是那種溜光水滑嗎？那還是我嗎？還有我的特質嗎？我就是要把桀驁不馴的樣子和半拉紳士模樣組成一個混合體，那才是真實的我。
    從Sally的眼神中能看出她對我很滿意，走入展覽大廳以後，她一直拉住我的手，不知什麼時候，又悄悄綰住了我的胳膊，眾目睽睽下，我沒有回避，盡量顯得從容而大方，盡管心裏打鼓一樣怦怦亂跳。
    展覽會好大的規模，參展的有好幾十個國家，我們的展區隻是其中之一，國內有好幾家實力相當的公司在和我們暗暗較勁，但我們毫不遜色。看著靠自己的辛苦而取得的成果，我不由暗暗驕傲。其實，我剛到這家公司，談不上對它有什麼感情，公司的成功抑或不那麼成功和我關係也不大，我之所以在乎公司在這次展商中的地位，想為公司掙麵子，其中很大一個原因是：Sally是公司的大股東，而我隻是想為Sally掙麵子。
    你們一定能理解這樣的感受——一個男孩，當所有人都對他搖頭，認為他沒有希望時，突然有一個女人看好他，扶持他，在乎他，盡管這個女人在這之前和男孩沒有什麼交集，甚至不了解他，但女人就是一根筋地對他充滿信心和希望，並發誓要讓所有人看到她是對的。這時候，男孩能不為那女人爭氣嗎？能不和女人站在一條戰線上一個戰壕裏嗎？他如果不爭氣不和女人結為統一戰線，那他真的是沒希望了，真的是一灘爛泥糊不上牆了。
    那一整天，Sally覺得我是給她掙麵子的，她真心誠意地挽住我的胳膊，從一個發布會到另一個發布會，從中午的午餐會到晚間東道主舉辦的招待晚宴。我說Sally“真心誠意”，是因為在歐美國家，禮儀場上一個風華女士綰住一個男伴的情景太儀式化了，你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伴，臨時也要搭配一個給你，那才叫逢場作戲呢，全是虛情假意。可Sally是“真心”的，她手心傳遞給我的信息，讓我感到她越來越滿意我，一刻也少不了我。我用純熟的英語不卑不亢地和別人寒暄時，Sally總是揚起臉來目不轉睛地注視我，眼光裏充滿著欣賞。她不時為我整整額前的頭發，調整一下歪了的領帶，日後她那些親昵的小動作就是從那時開始的，以致成為習慣，成為我們之間獨有的語言密碼。
    而我那天，居然也超常發揮。我的英語早不那麼純熟了，因為我離開新加坡很久，在北京讀書時熱衷於“胡同語”，學一口夾雜著俚語、髒話的京片子，英語忘得差不多了。這次出來，語言環境變了，我稍有些恢複，但我又不太願意說話，說起來依然結結巴巴，不順溜。可這天，不知怎麼我就全找回來了，甚至敢用英語和老外小小地幽默一把，說一些不失雅致的笑話，靈感勃發。
    所有這些，公司在場的人都看在眼裏。從他們的眼神裏，我看到了驚奇，還有些許緊張。特別是我們的頭兒——我是出來時公司特別關照“要小心看管”的男孩，我在公眾場合，特別是大人物雲集的公眾場合揮灑自如，他能不緊張嗎？況且還和一個重要的女人飆在一起，一副情侶檔的樣子。當然，頭兒也覺得我挺為公司掙麵子的，他趁人不注意時，也過來為我整過領帶，還塞給我紙巾，要我擦擦額頭的汗，小聲叮嚀我“別喝太多”——他那時的感受一定特矛盾。我想，那會兒公司的人凡用眼光瞟到我，一準在想：這小子什麼來頭？他和Sally老板到底是怎麼回事？
    人嘛，存這點小心眼是很自然的。我一點沒放心上。
    那天，輪番的香檳，Sally一定是喝多了。整個晚宴，她的腳步一直是飄飄的，僅吃了一點甜食，也是我拿給她的。後來就一直偎著我，在休息廳沙發上，不顧別人偷眼看我們。
    當天所有的活動結束差不多是晚上十一點了，我“工作”了將近十四個小時，再瓷實的身板也會感到疲乏。就在這時，我們頭兒招我過去，說，你送Sally回酒店，到了就趕緊回來。我說，噢。
    他臨走，又像父親那樣叮嚀：“趕緊回來！聽到沒有？”我又說了聲“噢”。
    可我沒聽頭兒的話，不僅沒有趕緊回去，而且一整夜都沒回——這你們已經猜到了。
    對於我和我現在的未婚妻Sally來說，這天是非常重要的，它決定了我們的關係。
    回去的路上，Sally一直在車上昏昏欲睡。司機是個當地人，見Sally睡了，就把原先開著的音樂關了。裏爾很小，即便到城市邊緣也就幾分鍾的路程。就那一會兒，Sally已經把頭靠在我肩膀上了。車在酒店門口停下時，她不但不打算下車，反而用手摟住我，依偎在我懷裏。司機不作聲，我在等她醒來，就是酒店的門童也等在車前，不知道該不該替我們打開車門……我盤算著該怎麼處理這尷尬的場麵。
    怎麼說我都是個男人，雖然別人還把我看作男孩。我當機立斷，下車後轉身將Sally抱起來——五星標準的公主抱，一點不打折扣的。
    上電梯、開房門，酒店的Boy一路把我們送進客房。說實話，Sally對於我太嬌小了，抱她根本不費勁，可是當Boy替我們把房門輕輕掩上時，我突然覺得懷裏的Sally沉重起來，沉重到我不得不一下子把她扔在床上，可我自己也沒能夠站起來……
    我至今都不知道，那晚Sally是真醉還是假醉，是真睡還是假睡？反正當我要把她放在床上時，她醒了，摟住我脖子的手卻不放，把我一下子勾倒在她身上，熱烈地吻我。
    我很少有熱吻的經曆，這和我一向拒絕接吻的信條有關，我覺得吻必須是感情的付出，而不是一個隨便可以進行的好玩的健身動作。
    Sally的深吻讓我神魂顛倒，這真是一個激活全身細胞的運動，我從來沒有體驗過這種可以遍及全身的刺激，我這個曾經的浪蕩子終於在這一刻知道了什麼是熱戀，什麼是愛的瘋狂了。
    Sally還像前一次那樣引導我，在她心裏我也許是很生澀的男孩，許多事都不懂。其實我已經經曆得太多。我不管會不會引起Sally的懷疑，放開了做一個男人。
    …………
    晚宴那會兒，我品嚐著雞尾酒，把杯中那顆櫻桃輕輕含在嘴裏，我感覺到那時候才剛剛得到一個休息的機會。我不時用齒尖輕輕叩一下櫻桃，並不打算嚼碎它，盡情享受著櫻桃在舌尖滾動快樂，讓它越發富有滋味。這種喝雞尾酒的方法是馬丁教我的。所有都是在馬丁那兒學的，現在想起來也不壞，它至少可以讓我對這一切並不生疏，不會成為一個不懂享受、成天慌裏慌張毛手毛腳不得要領的傻小子。
    我從宴會廳偌大的窗玻璃上看了看自己，從早上八點光的胡子，經過十來個小時，下巴已經不那麼光潔，青茬茬的一片，但更能展現我作為一個成熟男子的魅力。我明白自己得外形招人喜歡——無論是女人還是男人。對年輕的女孩來說，她們喜歡我的原因，大多是由於我生性活潑，這一點我比較自信。她們喜歡球場上忘我爭鋒、泳池裏一個猛子紮很深的我；喜歡說話辦事活力四射永不知疲倦的那個我。可我不知道，Sally這種有閱曆、相對成熟的女人會不會像年輕女孩那樣僅僅是因為身高、健碩、活潑而欣賞我，這畢竟有點淺薄。大女人更高層次的要求到底是什麼？這我沒把握。我不懂她們的所好。
    我要讓Sally感受到我全部的好——開朗的性格，麻利的執行力，乃至堅韌的骨骼，彈性的筋肉，光潔的肌膚，敏銳的反應……這是我當時一個堅定而急切的想法，我再不會說“我沒想好”，而是做好了一切準備。在宴會上我就有一種特別的衝動，想把這話告訴Sally，但終是沒把握，自己能不能順利地把一切說出口……
    終於有了機會，我又突然感覺這是一個年輕男孩真正的敗北，正式投降。當時的情形並非我想得那樣氣宇軒昂、自信滿滿，我嗓音幹澀不無膽怯地問：“喜歡嗎？”我不知道這一刻我怎麼就想到要佯裝出一副輕浮的模樣，覺得必須在她跟前說說調情話？這對於我，很不容易，簡直就是勉為其難。麵對我所尊敬的女人，有些話我真說不出口。但我心裏明白，為求得心理平衡，我必須過這一關，我要造成這樣兒的事實：我不是一個隻接受情感施舍的小男孩，我們是一對旗鼓相當、地位平等的戀人。
    捅破了這層紙，以後的一切就順理成章，Sally笑盈盈地對我說：“……我對你有信心……我猜你會很好……”
    哦去，這一晚，格外短暫。讓人覺得“時光匆匆”“光陰如箭”真他媽形容得太精準了，但也格外美好。Sally給了我許多驚喜，那都是馬丁不可能教會我的。馬丁對我可謂煞費苦心，有些事甚至是匪夷所思，但他終有辦不到的事，他最大的“辦不到”，是橫豎收不住我這顆活泛的心。Sally讓我體會到了正常的人生，體會到了愛的甘露，酣暢淋漓。我這樣一個花心的、沒譜的人，終於能“降服”“歸順”於一個大女人，和這一夜的人生體驗有極大的關係。
    這一夜，我也知道疼人了，我不時問Sally行嗎？不行你就說，千萬要說……知道疼女人的感覺，讓我一下子長大許多。
    我看見一滴細小的淚珠從Sally微閉的眼睛裏滲出來，我不知道這是酒醉後的難受，還是所謂的“幸福到落淚”，是對我無言的回答。對此，我隻有格外地小心，誠惶誠恐地把“幸福”穩穩當當地捧在手心裏。
    我這匹野馬終於有一天也被套上了“馬嚼子”。Sally為此也背負了一係列的責任和義務。事實上她是背上了我這個大麻煩。但她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