黒麻地少年  22、羅馬古錢幣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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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羅馬古錢幣
    後來的這段日子,我和楊已經習慣周末去布魯塞爾,不需要相約。如果楊沒有到,我一個人就在陽光下狠狠發呆。楊來了以後就能給我帶來未完成的故事,讓我一整天都感到充實,以至在我往後的記憶裏,布魯塞爾的街景要比裏爾鮮明得多。
    (楊的故事)
    等待出國的那段日子,我過得散漫而無規律。白天總是很忙亂,單位裏的事情需要清理交接,出國前還有亂七八糟的手續要辦,加上不用上班,腦子一鬆,就開始睡懶覺,每天一睜眼不是十點就是十一點,因而,白天就顯得尤其短促。到了晚上,什麼正經事都辦不成了,我就顯得無所事事。不需要整理卷宗,不需要考慮明天的工作,我的腦子是空的,這種不需要往腦子裏充填任何東西的日子真無聊啊。
    於是,我就常去附近的小酒吧消磨時間,那是我們那座小城為數不多的、比較洋氣的地方,我坐在那裏打量著一個個和我毫不相幹的人,直到有了睡意。
    那天,我喝得微醺,迷蒙中意外看到“魔域血煞”推門走了進來,這是我從法庭上偶爾掃到他一眼後第一次見他,起先我還不敢相信,使勁定神看,還真是那小子,我不由興奮起來,趕緊衝他招手:“來,漂亮的小男孩,我的小戰神,過來陪我喝一杯——”口吻顯得孟浪而放蕩。
    他也看見了我,同樣顯得很意外,一下子蹦上我身邊高高的吧椅,說:“怎麼是你?”
    我笑笑,對招待說:“也給這個小夥子也來一杯。”
    他看了看我杯子裏的酒,做了個怪怪的表情,說:“不喝這個,給我要杯peer吧。”我這才記起,他不能喝酒,小男孩喝烈酒會發燒的,於是就為他要了杯冰鎮的啤酒。
    他似乎長高了,也瘦了,眉眼因此而顯得特別幹淨,他的模樣讓我心動。
    他對我還真有股親熱勁,照直問我:“完了?”我被他問得莫名其妙,說:“什麼完了?”他說:“案子啊。你的案子辦完了?”我點了點頭。他接著問:“為什麼不叫上我?”我說:“不為什麼,突然就覺得不需要你了。”他說:“就這麼簡單?”我說:“不就是這麼簡單嘛——”
    他一定是覺得我沒對他說實話,嘟著嘴,不搭理我,我故意逗他,說:“小子,我以後該叫你什麼?小戰神?小獵手?小漏勺?我覺得還是叫小漏勺好,挺好玩的——”我話音沒落,他便梗著脖子嚷起來:“你他媽不是個東西!”
    他這麼一嚷可讓我惱了,我抓住他的脖後梗,說小子你怎麼罵人呢?他不怵我,在我手裏一撅一撅地強著,兩隻眼睛瞪住我。他就是這麼討人喜歡,就是使性子也是討人喜歡的。說實在的,盡管我對他狠,但心裏疼還疼不過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他有這份情感,我沒有弟弟,也沒有過兒子,我第一次對小男孩有這般疼愛之心,居然這麼強烈,這麼不可遏止,這讓我自己也感到惶恐。我看著他美麗而倔強的眼睛,說:“你以為法庭是好玩的?你願意到那地方去現眼?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
    他從我眼睛裏看到了溫柔,態度立刻就軟了,問:“是你不需要我了,還是他們?”我肯定地回答說:“他們。”
    我告訴男孩,他們——那些警察和法官需要我告訴他們社會是一個怎樣流血流膿的毒瘤,他們不在乎一個人真實的靈魂,特別是一個死罪犯的靈魂。
    他問:“那你在乎嗎?”
    “什麼?”我為他的發問感到意外。
    他說:“人真實的靈魂?”我想了一下,回答他:“不。我看不清,所以不能妄說什麼在乎不在乎。”
    “你能看清自己嗎?”他又問。我發現這孩子機靈,在套我的話,或者說在把我往他張開的網子裏趕,可我不能輕易入他的圈套,於是說:“你小子這毛病怎麼改不了,哪來那麼多問題?”
    他不放過我,執拗地說:“我在問你呢,你能看清自己嗎?”
    我裝出幾分醉意,按住他的腦袋,讓他的額頭和我的額頭抵在一起,說:“也許能。”我隨即說,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一個隻屬於我個人的秘密。他聽說我有秘密要說,顯然來了興致。我偏不馬上把“秘密”告訴他,要他保證一定不對外人說。他一個勁地保證,樣子誠實而可愛。
    我把他胃口吊足了,才說:“……我從來不看自己,我住的地方沒有一麵鏡子,所以從來不看自己。”我說完哈哈地笑起來。
    他掃興了。這算什麼秘密?同時,他也驚訝了,一個人從來不看鏡子,甚至沒有一麵可以正視自己的鏡子,這是什麼毛病?!
    (在我追問下,楊告訴我,這是真的——他的居所裏確實沒有一麵鏡子,他反問我:“你難道在我裏爾的公寓裏看到過鏡子嗎?”
    我根本沒注意過這回事,現在提起來,似乎真沒有。我說:“是什麼原因導致你不看鏡子?”楊說:“也許起先是出於不愛照鏡子,後來,漸漸就沒有看鏡子的習慣了。”我說:“你知道自己是個儀表堂堂的男人嗎?”楊說:“我沒有鏡子,不證明我從來沒從鏡子裏看到過自己,滿大街都是能照見人的玻璃,說沒從玻璃裏看過自己,那是不現實的。我是忌諱獨自一個人的時候對著鏡子看,尤其是在夜深人靜的晚上,我不能想象從鏡子裏看到一個人孤獨的身影。”於是,我沉默。)
    你和他一樣,居然對看不看鏡子的事那麼在意。我發現你許多地方都和他很相像,也許你們都處於那種將成年而未成年的階段。(我說,瞎說,我怎麼會是未成年呢?!楊笑了笑——)在我眼裏你們還小……其實,照不照鏡子,純粹是個人的習慣,和靈魂無關。
    (我想說,任何所謂的習慣都和靈魂有關。但我最終沒把這話說出來。)
    我和男孩的談話突然因為鏡子的問題而卡住了,這讓我很懊喪,我意識到這個夜晚本來是有許多話要說的,但不知怎麼就給聊死了,一不小心,話題就沒法深入了。我們倆的臉靠得那麼近,我能聞到他麵頰上淡淡的清香,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呼吸中絲絲甜味,但就是無法繼續深入地交談下去,話題失落了,拾不起來。
    後來,男孩說:“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家了。”
    我惋惜,但沒有理由阻止他回家,於是口是心非地說:“知道什麼時候該回家是個好孩子。”總體來說他確實是個好孩子。
    男孩見我並不挽留他,緩緩地從吧椅上蹭下來……剛要離開,突然問:“我能看看你的羅馬古幣嗎——那個刻著雅努斯頭像的金幣?”
    他還記得這檔子事,還記得我的網名。我當時幾乎就想說,跟我回家,我給你看。我完全可以這麼說,盡管那枚古錢幣就在我的口袋裏,可誰知道呢?我意識到這是個機會,太充足的理由——跟我回家看那枚稀有的古幣。我不知道這個機會是上天給的,還是他有意要給我。也許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為說這樣一句話而感到為難——跟我回家——可我偏偏說不了,話到了嘴邊也沒能夠說出來。我真慫。
    我老老實實地從褲兜裏掏出那枚假的古幣,放到吧台上使勁轉了一下,然後猛地將它拍倒,壓在手心底下……
    男孩輕輕掀開我的手……這一刻,我內心和他一樣惴惴不安。男孩的不安自然是想知道雅努斯究竟是個怎樣的怪物,而我則是另有所想,因為我暗自下了個賭注——古幣有兩個麵,一麵刻著雅努斯有著兩張麵孔的頭像,一麵則是光的,什麼也沒有。如果此刻攤放在吧台上的是雅努斯奇異的雙頭像,那下決心我要帶男孩回去。如果是光的那麵,就注定要放他回家……我好掙紮。
    聽天由命。
    我的手被他挪開了,我們同時把眼光投注在吧台上——“看見了嗎?雙麵勇士雅努斯?”
    男孩抬起頭,詫異地看著我說:“什麼也沒有……”
    我愣怔,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不錯,那枚古幣的圓體上什麼也沒有。我懊喪,我無奈,我強作笑顏地說:“是,什麼也沒有,逗你玩呢。回家吧。”
    男孩怏怏地走了。他走出酒吧後,我才把古幣翻轉過來,這時,我清晰地看到古幣上那個同時看著兩個方向的彪悍勇士。
    我自言自語地說:“我怎麼看著有呢?”我說這話時,表情一定滑稽而沮喪。
    我回家的一路,心情已經回複到非常平靜的狀態。我想,一切都是注定的,發生或者不,遭遇抑或規避,都是上帝的安排,強也沒用,耍心眼也沒用。
    我走上回家的階梯,掏出開門的鑰匙,正要把鑰匙往鎖孔裏插,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我不自覺地回頭,竟然發現男孩緊隨著我,此刻就在我的身後……
    男孩沒提防我冷不丁地回頭,吃了一驚,期期艾艾地說:“……應該有兩個麵……你,隻給我看了一麵……你騙我!”
    我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把男孩抱住……在我們兩個身體間有東西硌著了我們,我不知道是他的那玩意兒,還是我口袋裏那枚堅硬的古錢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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