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旅行結束於一個突來的電話。
    外公突然暈倒，腦溢血，現在正在急救！
    媽媽在北京已經讓人給我訂好了機票，直接去機場登機。
    飛機在晚上11點半。看著車後消失的身影，繞過黑暗中依稀可見的反彈琵琶。最終，我沒能和小遠再去一次夜市。也沒能買任何東西。
    空空的來，匆匆的去，到機場辦了登機手續還有二十分鍾就要登機。我打電話給小遠，要他也快回去，擔心他再暈車，就給他也定了到鹹陽的機票。
    回到北京，已經有車等著了，情況比想像中嚴重。外公已經轉了醫院。半夜三更大廳和樓道中幾個麵熟的臉孔讓我更加不安。
    來不及細想，外婆看到我的一刹那一把把我摟進懷裏，不停的揚揚、揚揚的叫，那種明了的感覺瞬間占滿了我的整顆心。
    媽看我來了，使了個眼色，就急忙出去了。
    我攬過外婆的身體，要她別擔心，說上次不都沒事嗎，這次也一定不會有事。
    外婆點頭，半抱著我，眼淚依舊在流。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周圍的氣氛和情況幾乎給了我答案，連自己都沒有辦法說服，又怎麼去欺騙親人？
    外麵一直有細細的聲音，過道上匆忙的腳步沒有一刻停過。然後聲音大了一度，一群白褂簇擁著一個六七十歲的人過來，那人邊走邊換衣服，旁邊的白褂似乎在講目前的情況……
    到天亮，爸媽都過來了，扶著外婆去看外公。重監病房裏，外公安靜的躺著，臉色如同我往日見到的一樣，僅僅像是睡著，除了多出來的儀器、管子，插瓶，我真的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外婆的情緒很不穩定。爸媽扶著隻看了一會兒，就又扶著出來。暗地裏媽要我別離開外婆身邊，我應著。出去偶爾聽說昨晚來的是國內這方麵的權威，今天之內什麼教授也能從澳大利亞請過來。
    具體的行進我不知道。我能做的，隻是等待。
    說陪外婆回去，外婆怎麼也不依，態度十分強硬。嘴裏不停的說著什麼，聽不真切。有備好的房間，我一直陪著外婆。吃飯什麼的到還沒有拒絕，總算鬆了一口氣。
    下午，到門口站了一下，樓層裏的人又多了些。小姑的身影也夾在裏麵。我退回房間，攥著外婆的手。
    很多事，不用說出來，但大家都明白。
    外公的病幾年前曾發過一次，躺了半月才醒過來。好在醒來後檢查沒有落下偏癱或其他什麼毛病。家裏營養師，藥劑師都在，一直小心翼翼的照顧著，連情緒大起大落的事兒也格外關注。
    這次突來的病情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麼，但聽媽說發現的時候外公手裏攥著毛筆，倒在書房裏，因為每晚新聞聯播以後外公都會在書房練字，畫畫，所以誰也沒有在意。導致發現的時候據說已經太晚了。
    每個人心裏都清楚吧！奇跡大約是不可能的，現在唯一能做的，是時間能夠拖延多久……
    依稀記得是四點左右，身體被巨力搖醒。本能的跟著直接衝出去，一遍又一遍的喊著外公。周圍還混著好多聲音，爸、老首長、叔，卻都聽不清楚，反而是不知什麼時候夾進來衰弱、嘶啞的喚著外公名字的聲音聽的特別清楚，每一聲都令我心顫……
    黑色和白色的挽布，是我之後能看到的唯一顏色。
    一切像是緊而有序，頭腦裏卻又完全混亂。
    安靜下來的時候，可以聽到哀樂聲中，莊肅的聲音述說著外公的生平，加上後麵的一段名字和敘述，外公的一生被濃縮在秒針的周圈之內。
    電話又響起來。剛回來的那晚，電話就響個沒完，那些陌生的號碼讓我順手將手機摔了出去。直到今天，司機過來說在醫院走廊裏看到手機像是我的，拿來給我。我瞥了眼顯示的號碼，壓掉的指節又抬起來。
    小遠聽到我的聲音，明顯一驚。我知道我現在的聲音，暗啞，疲憊，他問我外公的病怎麼樣了？要我別擔心，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我莫名的惱怒，聽見他那邊電視的聲音，就衝他喊，你看到剛才的新聞了嗎？那個人，就是我外公！
    電話裏，有數秒的沉默，大概意識到不是玩笑後，小遠的聲音再次傳過來，帶著輕微的吸氣聲，小心翼翼的，“趙揚，我不懂怎麼安慰人。說什麼要你別難過那肯定不切實際，但這種事、每個人的一生中難免遇到，我知道有些人喜歡安靜的環境覺得會好過一點，有些人願意身邊有個人陪著會好一點，如果你覺得後一種會舒服些，我明天一早就去北京……”
    樓下客廳裏，所有的人都在說話。安慰的話說出來，歎息一般，絮絮不止。
    說想當初首長如何如何提攜，才有了今日；有的說到一半哽咽難言；有的直說可惜，怎麼會是這樣的結局？有的以長輩的身份要我勿忘外公的期望，暗隱我的未來！
    獨自上樓，反鎖在屋子裏，倒在床上，仰望著黑暗中的天花。
    小遠說明天來，我拒絕了。不是因為我覺得安靜會好過些或是遷怒他，我現在很希望小遠能躺在我的身邊。但現實中，他即使來了，這樣繁亂的情況下，我不可能出去，而小遠更是連最外麵的那道大門也不可能進的來，那要他來，又算什麼呢？
    想到小遠有些傻氣的安慰，剛才的震驚對他怕是不小，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生氣。口氣脾氣如此不善。可小遠剛才的話說出來，我又沒了之前氣悶的感覺。
    小遠的確不如我身邊的那些人老道、城府，他們安慰你，是用更深的傷痛讓你覺得好過些，讓你覺得他們比你更加痛苦，更加惋惜，更加關心你的將來。
    隻是，如果你看過十餘年這樣哀痛的表情，這樣扼腕不止的歎息，甚至自己做的比他們更加真切，更令人信服，你，還會相信雙眼看到的東西嗎？
    中間不乏也有真情流露的吧？但我早已沒有了細究的心情。
    連著幾天沒有好好休息過，閉上眼睛，一點睡意也沒有。
    腦子裏，敦煌的情景時隱時現……
    鳴沙山，月牙泉，莫高窟，西千佛洞，雅丹地貌，陽關、玉門關，仿古城，走馬燈一般，一一閃現。
    莫高窟，是我們的第一站，參觀的中外旅客人山人海，太陽下排了很長的隊，說人太多擔心氧化石窟，裏麵規定了人數，出來一批進一批。漫長的等待幾乎耗盡了我之前的所有熱情。
    好不容易進去，隨著帶隊的導遊匆匆的走，裏麵全是人，窄窄的樓梯、過道擠來推去又是一身臭汗。雖然看到裏麵的藝術依然會驚歎，讚賞，但過程實在有些辛苦。
    傳說中的飛天，仰著腦袋在人群中看了許久，但距離遠，又不許拍照，年代久遠，細微處還是看不真切。大家時間有限，門口不斷的擁進人來，雖然不甘，最後也還是算了。
    聽到藏經洞的遭遇，小遠憤憤不平。我拉著他說要不去當個絕世大盜，把中國流落在外的寶貝都偷回來，他一臉嚴肅狀的點點頭，突然指著背後陡立的土塬，說要不咱就從這兒練起？
    後來去看最大的立佛，因為人多需要相互錯開，又要等半天。到跟前的時候，很多人跪拜，小遠也拜了，似乎禱祝什麼，我在他身邊也跪下，誠心拜了拜，卻想不到能求什麼，也就算了。
    起來，美麗的導遊小姐旋即宣布參觀結束。我們著實驚訝，總宣傳莫高窟多少洞，多少珍藏，可這才走了幾個？我們究竟都看了什麼？
    導遊也不急，顯然見慣了這種場麵，從容的解釋：莫高窟這麼大，不可能一下轉完，所以每隊參觀十個洞，當然，不同的隊參觀的也不一樣，如果實在不夠盡興，可以跟著別的隊再看看，但原則上一個隊看完就應該走了，裏麵實在承受不了這麼多人。
    我有點累了，意思大不了算了，來日方長，等淡季再來，可小遠暈車歸暈車，勁頭十足，一定要再去看看，耐不住他的央求，又跟著一隊走了一圈，一半是看過的，走的路卻不同，爬上竄下，那形象各異的佛釋，雕花，紋理，彩繪，終於還是勝過了我們體力上的辛苦，心滿意足地走了。
    ………………………………………………………………………………………………………………
    苦澀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