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夏雪的“同居”生活就這麼開始。
    夏雪真的很乖，比我想象中還要乖。處在叛逆年齡的男孩子，不但在學校不惹事情，回家還會主動幫我做飯，洗衣服，倒垃圾。我都覺得受寵若驚了。這樣好的弟弟，可真是個寶啊。
    他每天閑下來，有時候會玩會兒電腦遊戲。不過更多的時間，他會用來畫畫。他在他的房間搭了個簡易的畫架：自己釘了一個長長的十字木條，又把它塞在筒裏填了一堆書固定。他畫的對象一直都很單一，就是天空。清澈的藍，縹緲的白，用濃濃的水粉堆砌出來，遠看就像真的一樣。
    我曾經問過他，是不是想過考藝術生。
    他點點頭，又搖了搖頭，然後說，我沒錢，學美術要很多錢的，我出不起。
    我明白。夏雪現在的錢，都是夏琳給的，他其實什麼也沒有。
    那你的畫是跟誰學的？我問。
    他指著天空對我笑：“是天使。天空之上的那些天使。”
    他眼睛裏的純澈讓我震撼。看多了市儈看多了謊言看多了欺詐，再看這樣的一雙幹淨的眼睛，仿佛是觀音菩薩瓶中的聖水，可以洗滌靈魂。
    真的，我要是有一個這樣的弟弟，就好了。
    可惜我怎麼拐騙誘導，夏雪也不肯叫我哥。
    “淩大叔！”
    我一推開門，就見夏雪拽著一把零錢跑到我麵前。
    “大叔幫我看著火，我到樓下去買醬油。”
    他蹭蹭蹭地，跑得飛快。連拖鞋也忘了換。
    我走到廚房，掀開鍋蓋一瞧，嗬，原來在蒸螃蟹。
    我本來不太喜歡吃螃蟹的，因為我覺得吃螃蟹太麻煩。費時費力地弄半天，才吃到那一點肉，就像打仗時傷敵八百自損一千一樣……多劃不來。
    可是夏雪喜歡。於是偶爾我會買幾隻螃蟹回來扔給夏雪。他的螃蟹做得很好，每次吃螃蟹，他都先幫我把肉挑出來，漸漸地，我也開始喜歡上這種麻煩的東西。
    沒想到今天夏雪自己跑去菜場買了蟹回來。
    我倒了杯水喝，打開電視看新聞。等我回到廚房的時候，鍋裏隻剩淺淺一層水了。
    我皺起眉頭把火關了，奇怪夏雪怎麼還不回來，他不在，這螃蟹，我可不會弄。
    超市在樓下不遠處就有，一兩分鍾就到了的，不可能這麼久啊。
    我炒了幾個菜，又等了等，夏雪還是沒有回來。我開始覺得不對勁了，他究竟去了哪裏，還是說迷路了？
    披了件外衣，我衝下樓。
    果然，夏雪不在超市裏。
    “夏雪！”
    “夏雪你在嗎？”
    我一路喊著一路找。沿途問了幾個人，都說沒有看見我形容的這個高高瘦瘦穿黑衣服的的男孩。
    我有些急了。整個人就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企圖把夏雪給撞出來。
    夏雪啊夏雪，你到底在哪裏？
    可別是出事了？！
    我咬著下唇一路小跑，心裏跳得利害。這麼好的一個弟弟，千萬別出事啊，不然我怎麼和自己交代，怎麼和夏琳交代。”
    忽然我聽到了一個聲音，像是夏雪的。
    我立刻跑進那條小巷子裏。
    那裏是將被村改的地方。道路濘泥，泛著濃濃的臭腥味兒。兩邊是舊式的房屋，間距很小，牆上沒有窗戶，陽光照不進來。在這兒如果發生了什麼事情，沒有人會知道。
    我心知不妙，抬頭卻隻能看到四個隱約的影子。
    “夏雪？你在嗎？”我喊。
    ……小小的巷子一下安靜了下來。
    “嗬嗬，有人找你呢。”
    那四個人影忽然停止了動作。這時，我才看清，原來地上還跪著一個人。
    那個人雙手抱著頭，被四個小夥子踢到牆腳，不知道受了多少毆打。在他身邊，是一地碎掉的玻璃，淌出一灘黑色的水。
    那個人正是夏雪。
    他身上那件黑色的衣服還是我陪他去選的。
    “你們給我住手！”
    我衝過去，把夏雪抱在懷裏。他蜷起身子依偎著我，不停地哆嗦。
    那四個人掃了我一眼。我狠狠地盯著他們，挑眉。怎麼，這架勢，要打架？
    帶頭的是一個小眼睛男人，他的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似的上下打量著我，然後吹了一聲口哨，然後對那幾個人打手勢，招呼他們走。
    夏雪抓住了我的手。
    我安慰他：“夏雪別怕，有我呢。”
    夏雪點頭，表示知道了。他的臉色很差，臉上又是泥，又是水。都不像那個美麗的小男孩了。
    我拿紙巾給他擦臉，擦了一臉汙髒。
    “喂，夏雪。你還好嗎？還站得起來嗎？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我自己走得動。”夏雪靠著我，“對不起……謝謝你。”
    我揉揉他的腦袋：“別說了，我們回家。菜我都煮好了，就差你的醬油。”
    “對不起……”他看著一地的碎片，低下了頭。
    “還說什麼呢，是人重要還是醬油重要？”我抱著他的肩，“夏雪，你知不知道，來的時候我很怕，我怕我來完了就看不到完整的你了。那樣我一定會被夏琳剝皮拆骨的。好了，現在沒事了，夏雪你笑一個。”
    夏雪詫異地看了我一眼，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然後把頭靠在我肩膀上，任我抱著他。等我們終於回到家的時候，我的肩膀已經濕了一大片。
    看來夏雪哭了。畢竟他還是個孩子，遭遇到這種事情，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我把他放在床上，小心地扶著他躺下，然後出去打水，準備給他擦身子。
    手指放在水盆裏試溫度，不經意間，我抬頭看了一眼鏡子。
    ……天啊，我看到了什麼？
    我猛地擰住水龍頭，跑到夏雪的房間。眼前還搖晃著鏡子裏我肩膀上的那一片殷紅。
    原來方才肩膀上感覺到的潮濕和冰涼，不是淚水，而是，血！
    我沒有受傷，那血自然是夏雪的。真是該死，他穿著黑色的衣服，流了那麼多血我竟然沒有發現。
    “夏雪！”
    看到我跑過來，他虛弱地睜開眼睛，瞳孔裏滿滿地都是我的影子。
    “夏雪，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傷得那麼重，為什不告訴我你一直在流血，來，把手給我，我背你去醫院！”
    “淩大叔……”他蒼白地笑，“我累了，不想去醫院。”
    看到我的表情，他細聲說：“沒事的，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都是小傷，死不了的。你別擔心。”
    “你呀……以後要是晚上再一個人出門的話，要走大路，不要圖近就往小巷子裏走，知道不？要不然，那些壞人看到你這麼單薄，一個個都來欺負你……我先幫你處理一下傷口，會很疼的，你要是受不了了就咬住枕頭，知道了麼？”
    我咬咬呀，開始動手撕他的衣服。
    夏雪還年輕，身體的恢複力很好，傷口都迅速凝結了。這是好事，卻也是麻煩。因為那些血把傷口和衣服都粘在一起了，要脫衣服的話，就要把傷口硬生生扯開，不知該有多疼。
    我拿剪刀小心地剪，足足半個小時才把上衣處理好。夏雪也很硬氣，在這個痛苦的過程中，一聲也不吭，隻是眼睛直勾勾地望著窗外。
    他身上破了口的傷主要都在背上，夏雪說是他們拿玻璃劃的，不用去打針。我小心地幫他消毒上藥，害怕發炎又不敢包紮。看著他光滑玉白的背上一道道血痕，就像上好的玉器添了瑕。我按著他的背，眼睛濕潤。我是真把他當弟弟的，看他傷成這樣，心裏疼得受不了，真想兜回去把那四個人找出來揍一頓給他報仇。
    小心地擦完全身，我把毛巾扔開。裝做輕鬆地笑了笑。
    “夏雪，你小子餓慘了吧，叫一聲‘大哥’，我就給你端飯過來。”
    他叫得可真甜，像是灌了蜜糖。卻不是我要的。
    “淩大叔，”他說，“是你餓得受不了了吧。”
    “……”
    我不欺負病人，我不欺負病人。
    這麼叨念著，我走到餐桌前，還是動手盛了一碗給夏雪。
    走到他的房間，他看著我，眼睛亮亮的。我咳了一聲，把碗遞給他：“下次要叫大哥，知道不。”
    像以前一樣，他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又叫了一聲大叔……我悲哀地想，也許夏雪他，已經叫上癮了。
    因為夏雪的傷，我給他請了一個星期的假。這其實有點小題大做了，不過我不希望學校發現他打架的痕跡從而責罰他。
    由此可見，我做不來一個好家長。
    不過我還算是個負責的人，把夏雪受傷這件事情告訴了夏琳，畢竟她是夏雪名義上的監護人。夏雪受了傷她應該知道。
    果然，她一聽，臉色立刻一片慘白，我忙安慰她，說沒事的，現在傷都好了，那小子又活蹦亂跳了。
    可不是活蹦亂跳嘛。現在隻要我一回家，那小子就會立刻跑到我的眼前。精力比受傷前有過之無不及。
    夏琳感激地看著我：“淩峰，多虧有你啊，要不然夏雪他就……那孩子，真是太麻煩你了。”
    “沒有……是我沒有好好保護他，才會讓他受到這麼重的傷。以後我不會讓這種意外發生了，夏琳你別擔心。”
    夏琳點點頭，抱著文件走了。一幅憂心忡忡的模樣。
    我依然靠在我的沙發上，看著她離開，又看了一眼窗外。天氣很好，依然是藍藍的天，白白的雲。
    夏雪最喜歡這樣的天空了。
    隻是這樣的天空之上，真的會有夏雪說的天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