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男孩子。
    第一次看到夏雪的時候，我滿心隻有這麼一句話。像在平靜的夜裏忽然看到煙花大片大片地騰起，再大片大片奔向黑暗的海。刹那間滿目輝煌，驚豔的璀璨。
    少年坐在青翠的長草中央，修長的腿間架著一個大大的畫板。洗白的低腰牛仔褲染著點點斑駁，寬領的鬆垮上衣前垂了一個銀白色的十字架。日光斜斜地拉低了他的身影，又在黑亮的發上塗了一層柔和的金彩。
    青春就像一朵盛放的花，在少年的身上，開得那麼恬不知恥，開得那麼毫無顧忌。開得那麼，張揚的美麗。
    “你是夏雪嗎？”我慢慢地向他走去，忽然感覺有些恍惚，仿佛自己低沉的嗓音驚擾了一份神聖的美。
    少年轉過頭看了我一眼，點點頭，就又移開了視線。
    很奇怪的，對於他這樣分明的忽視，我卻不覺得半分的生氣，隻是有些些好奇。
    “夏雪。你在畫什麼？”
    “天空。”
    這一次，他連眼神都吝嗇予我。也許在他眼裏，我這麼大的一個人，連他畫紙的一個角落都不如。
    我笑笑，決定不和小孩子計較。按下遙控器鎖上車門。我走到他的身邊坐下。
    “夏雪，你很喜歡天空？”
    “嗯，喜歡。”
    “天空很大很大，什麼都能容得下。在它的心裏，一定藏著很多很多的秘密。”少年忽然放下筆，認真地看著我，“我覺得，每朵雲彩下麵都埋藏著一個秘密，也許是一個故事。而天使，就是為了守護這些秘密而存在的。”
    我聽著他的話，啞然失笑，心想他可還真是一個孩子。據說每個孩子心裏都活過一隻精靈。也隻有孩子，才會做純粹清澈的夢。
    “那你一定也是一個守護秘密的天使。”我開玩笑地說。
    是的。我是。
    他說著，在畫板上抹下一筆顏料。然後他把畫板擺遠了一些，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又架回腿上，改了幾筆。
    我在旁邊靜靜地看著，直到他站起身來收拾器具。然後，他走回我的麵前。
    “叔叔，你是來接我的吧。謝謝你。告訴我要去的地址，我自己走過去就可以了。我怕我的顏料會弄髒你的車子。”
    “我們要去的地方很遠呢，用走的可不知道要走到何年何月，”我打開車門，見他佇在那裏沒有絲毫反應，又向他招手，“夏雪，還不上來？”
    他這才背了畫板，提著顏料，慢吞吞地晃過來。
    我一把將他按進車裏，又把他的畫具堆進後箱。揉了揉他的腦袋，我說：“別叫我叔叔，我還沒有那麼老。我叫淩峰，你喊峰哥吧，嗯？”
    他睜大眼睛看著我，滿臉的懷疑不信。我一陣尷尬，低咳一聲，說我二十六。
    “哦。”他忽然笑了，眉眼彎彎，漂亮得讓人不敢直視，卻又不舍得移開目光。“那也是奔三的人啦，淩大叔。”
    “夏雪，你小子！”我鬱悶得牙癢癢。
    夏雪卻指著我扭曲的臉，捧著肚子一個勁兒地樂。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的，劃出彎曲的弧線。我終於忍不住，笑著向他撲過去，一個勁兒撓他的胳膊窩。讓你樂，我讓你樂。
    他被我從從車上撲到草地上。然後他推開我，露出甜甜的酒窩，甜甜地叫了一聲，淩大叔。看見我的表情，他又飛快地溜回到車上，隔著窗子向我擠眉弄眼。
    我拍掉襯衫上掛的雜草，笑罵一聲，臭小子。
    很久沒有這種輕鬆的感覺了，學生時代嬉笑打鬧的記憶都仿佛曝光過度的底片，隻剩一輪模糊的光影。
    藍天淺淺，記憶隱約荒蕪。我卻有一種錯覺。
    和這個少年在一起，仿佛青春就要回來了。
    除了固執地叫我大叔不肯改口以外，總體來說，夏雪是一個很乖的孩子。不吵，不鬧，小心地提著他的東西跟在我身後。
    我指了指給他收拾出來的屋子：“夏雪，這是你的房間。有什麼需要的，記得和我說。”
    他抱著我塞給他的絨毛熊，站在門口。
    “喏，這是新的毛巾牙刷，還有衣服。內褲是之前買了還沒用過的。衣服我穿過，不過都洗幹淨了。你比我瘦，可能大了些，先將就著吧。明天我再帶你回去拿你的衣服。”
    他點點頭，看我把那些衣服放在床上，隨後目光飄向前方的落地窗。窗外是一頃的藍，天空和山峰交溶一片。
    “漂亮吧，這兒景色很好，晚上燈亮起來的時候，勾勒出山形水貌。從窗戶看出去，就是百裏的天然畫廊。”我拍拍他的肩膀，“我先去做飯，你收拾收拾，等會兒我喊你。”
    他看了我一眼，抱著我給他的衣服走進浴室。
    聽見嘩啦啦的水聲從門裏傳來，我轉身離開，思考著今天晚上的菜色，不知道夏雪喜歡吃什麼。忽然又覺得好笑，就這麼一個孩子，明明和我什麼關係也不是，我怎麼對他這麼上心。
    究竟是怎麼會扯上這個孩子的呢？
    說起來，還不是因為夏琳那個女人。
    夏琳是我的中學同學，她有著很美麗的容貌，長長的睫毛落在雪白肌膚上的時候，看起來就像精致的娃娃；紅紅的嘴唇如塗丹蔻，笑起來仿若魅惑的精靈。集清靈和美豔於一身的她，曾經是男生眼裏的公主。
    我和她也談過一段時間朋友。然後借學習當擋箭牌，好聚好散地分了手。
    那個時候的我們，誰也沒有想過，幾年以後，還會如此巧合般地再見。那天，我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看到前來應聘的她。她還是一樣漂亮，顯得更成熟了，也具有了相當的實力。我自然沒有理由拒絕她。
    私下裏，她曾經悄悄問過我，問我還是不是當年的淩峰，幾年不見怎麼成長了那麼多。
    她的語氣，很有再續前緣的意思。
    我沒說什麼，隻知道自己不會再喜歡她。或許，不應該用這個再字，因為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她。當初會和她交往，也隻是應著大潮流的形勢，找個班花來證明自己的魅力而已。
    也許覺得自己當年對不住她吧，在她提出讓我幫忙照顧夏雪的時候，我沒有猶豫，很爽快地答應了。
    據夏琳說，夏雪是她大姐的兒子，她大姐夫婦出了車禍，她就成了夏雪的監護人。夏雪住不慣學校，夏琳自己又是一個未婚女子，不方便帶一個這麼大的男孩子，就央求我幫忙收留他。
    其實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想通過這個孩子接近我。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很喜歡夏雪，像添了個弟弟一樣。
    我想要個弟弟想了很久了。
    夏雪站在門邊，不知站了多久。
    “洗好了？那幫我拿碗筷出來，在那個櫃子裏。”
    夏雪把毛巾搭在肩上，水珠順著頭發一股股地往下滴。他彎身拉開碗櫥的櫃子，拿出碗筷洗了洗，離開廚房。我看了眼他的背影，有個弟弟，真好。雖然他隻肯叫我大叔。
    夏雪穿著我的衣服，寬寬鬆鬆的，顯得十分骨感。一對漂亮的鎖骨露在外麵，皮膚上泛著水樣的光澤，荷爾蒙全開。幸好我家沒有女人，要不，還不被他迷得七葷八素了？
    我把菜放下，對他說：“夏雪，多吃些，你太瘦了。”
    他衝我笑笑，露出雪白的牙齒：“要吃得像大叔你這麼胖嗎？”
    我一下子苦了臉：“喂，夏雪，你好歹給我留點麵子吧。”因為他的話，後來我還特意去照了鏡子，還好，不胖，標準身材。
    夏雪嗬嗬地笑，扒了口飯到嘴裏。
    我看他不吃菜，夾了一塊雞肉到他的碗裏：“怎麼，別客氣啊。還是你小子嫌我做的東西不好吃？就算不好吃你也得吃，你還要在我這兒住一段時間呢，你得習慣我的手藝。”
    他不笑了，用筷子戳戳碗裏的米飯。
    “怎麼，不喜歡我這裏？”
    他搖搖頭，開始啃我給他的雞。
    他吃得很慢。好像要把食物嚼得幹幹淨淨一點渣兒不留似的。但是飯量很小，難怪他長得那麼瘦，跟個衣服撐似的。
    青菜很快被消滅下去了，肉卻沒有怎麼動。我隻好一直幫他夾菜。
    還好他有個好習慣，隻要是進了碗裏的東西，一定會吃得一幹二淨，一點兒不浪費。
    吃完飯，洗完碗，我到書房去看白天沒有看完的報表。等我看完，把筆記本合上之後，想起夏琳說的話，我搬了台台式機到夏雪哪裏。
    夏雪他坐在床上，很驚訝地看著我。
    “我聽你夏琳阿姨說，你很喜歡玩電腦，怎麼，你不想要？”
    “可是我是學生，不能玩遊戲……”他很猶豫。
    “沒有電腦你就不玩了嗎？”
    他很誠實地搖搖頭。
    “給你台電腦，總好過讓你跑出去花錢吧。”我笑了笑，“再說人又不是天天用來讀那幾本課本的鑽那些個牛角尖的，明明沒什麼內容，還要拖拖拉拉講三年，考試來考試去的，把好好的孩子一個個都讀傻了。”
    夏雪一臉崇拜地看著我說，我們的同學一定都希望有你這樣的父親。
    我推了他一下：“老師也會喜歡我這樣的學生，我成績好著呢。玩得好的人成績也能學得很好，成績不好不是遊戲的錯，隻能說明這個人無能。”
    “給你電腦是有條件的，不許逃課，不許夜不歸，知道嗎？”
    他點點頭。
    我關上門：“那，早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