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真是累了，兩人不知不覺已睡過了亥時。
    清城是被樓下的開門聲驚醒的，木製的屋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轉頭看看師弟還在熟睡，清城輕手輕腳地起床，穿好外衣，又替師弟掖了掖被角，下樓了。
    周乞怎麼可能沒醒，隻是在裝睡而已。黑白二鬼去探查的結果不可能告訴顧清城，不過他倒是想看看，這個師兄接下來會怎麼做。
    已走到樓下的清城發現，一樓的屋門關的好好的，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不會！自己已經聞到了惡鬼的味道。腥臭，腐爛，怨恨，不甘，悲傷，五味雜陳。
    前廳看起來並沒有任何異樣，難道不在這裏？
    清城再往左邊的書房走去。
    前廳與書房之間隻隔了一道屏風。
    已近中秋的月兒分外明亮，透過書房的窗戶照射進來，雖然還沒有越過屏風，清城已隱約看見了房內的情景。
    他走的很慢很輕，不想驚動樓上的，也不想驚動書房裏的。
    再近些，他碧眼一睜，確定自己沒看錯。房內的書桌前，坐著一個人。
    這個人坐的很端正，直著身子，兩隻手臂均在書桌之上，呈現出正在寫字的姿勢。肩膀不算寬闊，但看起來頗有風骨。
    但眼前這一幕非但不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反而有一種汗毛都豎起的恐怖感。
    因為，這人沒有頭！
    脖子以上空空如也！
    繞是清城，看到這詭異的一幕也暗自打了個寒顫。
    這不是個人！而正是那個無頭男鬼。
    為什麼他會到這兒來？到這個院子，這個書房，坐在書桌前，寫字？
    寫著寫著，還微微側了個身。過了不一會兒，又側回來，繼續之前那個姿勢。
    清城心裏似乎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想法，但隻是猜測，他還想繼續觀察觀察。
    不論是之前五常鎮的沈大娘轉述的，還是下午小路告訴他的，都說無頭鬼進了杜府就到處亂走，最終上了一座橋。至於第二次，就徑直去了橋上站著，並瘋了似的揮舞手臂想要打人，但從未進過屋子。
    他是怎麼找到這裏進來的？也是一路摸索過來的嗎？
    還未想出個所以然來，隻見無頭鬼突然站了起來。
    清城心裏一驚，趕忙退後躲到前廳的一處花架之後。
    不一會兒，那無頭鬼便繞過屏風，走出了書房。雙臂抬起，手掌向外，緩慢的走到門前，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清城屏住了呼吸，剛準備出來，卻見無頭鬼複又轉過身，合上了門，往院子外走去。
    看到了這些動作之後，清城幾乎可以肯定了。
    這無頭男鬼絕對與杜家脫不了幹係。非但脫不了幹係，還頗有關係，他簡直就有可能是杜家人啊！
    為什麼對這間屋子這麼熟悉？
    他沒有頭，剛才在屋內卻並沒有碰撞到任何一處，雙手抬起，似是摸索，其實並沒有，而隻是失去視力的人下意識的動作。
    他是鬼魂，明明可以穿牆而過，卻好似還是活人，開門進來，關門。開門出去，關門。
    一切做的這麼自然。
    還有，他剛才坐在書桌前，那個微微側身的動作，如果他有頭顱，那個動作分明就是抬頭看向站在書桌前的某人的。
    所以，他是在看誰？
    清城不知。
    他是否是回來找杜府中的某人報仇的？仇人是誰？
    清城也不知。
    所以他打算跟上無頭鬼，看他接下來會去往何處。如果他真的這麼熟悉這裏，應該是可以輕而易舉的找到仇人。
    可為何前兩次進府後，卻沒有任何過激的舉動呢？
    不是，已經有了！上次他不就揮舞起手臂，意欲行凶嗎？難道是一種警告？！
    想到此處，清城立刻想要追上，剛打開門，就聽見身後有人喊他。
    “師兄！”
    是風兒醒了。
    其實，是周乞。
    周乞早就在清城身上偷偷放了一顆鬼氣珠，但他還是不放心，所以，他下樓來打算跟著顧清城。
    雖然，他可以輕而易舉的解決掉這隻無頭鬼，也可以吩咐手下處理，但因為清城的關係，他不想這麼做。另外，他也想知道，這無頭鬼到底是怎麼回事。
    “風兒，那無頭鬼剛才從這個屋子出去，我要去看看，你一起嗎？”
    “嗯，當然。”周乞回答。
    隨後兩人便快速走出院子，跟上無頭鬼。
    “害怕嗎？”清城問師弟。
    “跟師兄在一起，不怕。”周乞牽上了清城的手。
    開玩笑，我堂堂鬼帝會害怕？隻是乘機裝個弱小唄！
    清城手指在師弟手背上刮了刮，以示安慰。
    周乞：。。。幹什麼啊？！刮的我手有點癢。
    心也有點癢。
    跟著跟著，清城發現，原來“遙庭”與那處池塘距離很近，隻是白日裏小路帶他們走的路線不同而已。
    池塘，也就是有青石板橋的那處。
    此時，那無頭鬼正站在尚有一段距離的石橋上，側麵背對著清城他們。
    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半抬至身前小腹處。
    如果他有頭顱，仍然在世，當真應是一位身姿挺拔的翩翩公子。
    青色長衫，穿在他身，破舊卻難掩那一身書卷氣。
    可他現今卻是一個無頭鬼，魂魄不全，繾眷人間，是夙願未解，還是冤仇未報？
    如果他有頭顱，他在看什麼呢？
    清城發現，他的身體其實正對著那些芙蓉樹。
    芙蓉花開正好，可是他卻也無法聞到那淺淡別致的花香，也無法看到那些豔麗的花朵。
    對著芙蓉，隻是為了懷念吧！
    啊！難怪！
    清城突然想到，那些道士拿他沒有辦法，原來是因為這裏一大片的芙蓉樹啊！
    芙蓉樹，也叫合歡樹。
    另有一種叫法，鬼樹。
    向來都有“芙蓉樹招鬼”的說法。相傳從前有一個秀才，他的妻子名叫“合歡”，他們育有一雙可愛的兒女，但是合歡氣質體弱多病，很早便去世了。由於不舍恩愛的丈夫和可愛的兒女，合歡不願投胎轉世，將自己的靈魂寄托在門前的芙蓉樹上，每天晚上會從樹中走出，去看望自己的丈夫與孩子。
    因此，芙蓉樹招鬼，實是因為它可以寄托鬼魂。
    然而，寄托魂魄並非那麼簡單的。
    芙蓉貪婪。首先，須有很深的執念，並且放棄轉世，將魂魄獻於樹身。也就是說，是把自己獻祭給了一棵樹。
    這棵樹，也必將不再是一顆普通的芙蓉樹。有了魂魄，它就成了“芙蓉精”，也有人稱它為“精靈樹”。
    從此，這縷幽魂永遠被禁錮在此處，生生世世，永遠無法離開。
    自願獻祭的鬼魂生前通常都有不共戴天之仇，不是家族被滅門了，就是被殺妻殺子之類的，在被永世禁錮之前，必定要仇冤得報。
    而想要製服依托於芙蓉樹的鬼魂，並不是普通道士可以做到的，除非佛教高僧或者道行深厚的道長。
    所以，杜家究竟對無頭鬼做過什麼？
    可奇怪的是，直至現在，清城也沒感受到那徹天徹地的仇恨，有的隻是痛苦，越來越濃，讓他的心都要忍不住發抖的那種痛。
    清城忍不住揪緊了自己胸口的衣服，周乞一把撐住他的手臂。
    這笨蛋！又入戲太深，與鬼共情了。
    為什麼？？是自己想錯了嗎？清城頭上冒出了冷汗。
    他再向無頭鬼看去，卻見那鬼已經調轉了方向，正對著池塘了。
    又再看什麼？看池塘嗎？一定不是！
    那是在看什麼呢？
    挺拔的身姿一動不動，對著某個方西，可以理解為專注嗎？
    清城喘著氣，思索著。
    過了許久，才又生變故。無頭鬼抬起手，伸入衣襟中，像是在尋找著什麼，可能是摸了許久都沒有找到，他突然發了狂！
    雙手使勁拉扯著自己的衣服，一會兒又揮動手臂，做出打人也不知道是砍人的姿勢，一會兒又去摸自己頭顱的位置，可是空空如也。
    不知如何發泄似的，清城終於感覺到了那無頭鬼的憤怒和仇恨。
    而此時，無頭鬼已經開始左右來回走動，清城內心焦急，怕無頭鬼徹底失控去找杜家人尋仇。
    “風兒你在這裏呆著等我。”他正欲上前，被師弟一把拉住。
    “你幹什麼？！”周乞吼道，他不怕驚動無頭鬼，反正沒耳朵又沒眼睛的。
    師弟突然發力拉住自己，還被吼了一聲，雖然聲音不大，但清城還是愣了一愣。
    然後他伸出手向師弟頭頂摸去，輕聲哄道：“沒事的，師兄去試試。”
    周乞心裏罵了一聲，摸頭什麼的，他最頂不住了！
    然後，放了手，讓清城過去了，自己也放輕腳步，悄悄跟著。不管怎麼說，有自己在，他不會讓顧清城有事。
    將身形躲在靠近石橋處的一棵樹後麵，周乞看見，清城已上了石橋。
    隻見他拉住了還在發瘋的無頭男鬼的手，將手中的一物放在了其中。
    那是一方已看不清是何顏色的帕子，其中裹有一支玉簪。
    【本章完】

    作者閑話：

    清城的摸頭殺。
    感覺這一卷我九章結束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