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孤立無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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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呀,我抱著你漸漸睡著了。等到醒來的時候,外麵已經大亮了,陽光透過窗子都照映了進來。我看了一眼在繈褓中的你,你還睡得安安穩穩的,安靜平和的樣子真是乖巧得不行。我盯著你看了一會兒,然後想起身走走,活動一下。我來到院子裏,發現就在這一夜之間,滿院竟然開滿了鮮紅嬌豔的扶桑花,仿若一片紅色的花海。我第一次看見那麼多簇團的扶桑花,簡直像濃烈的火焰一般,旺盛蓬勃,層層疊疊隨風而舞。我的內心在那一刻受到了無比的震撼,腦海裏當即湧出一個想法:我要給我的孩子取名作扶桑。”
“在扶桑湧現之時降生,如火紅的扶桑一般向往光明與生機。這就是你,我的孩子,我的扶桑。”
扶桑還在擦拭眼裏不斷流出的淚水,母親一把伸出手將他攬過來,緊緊地擁著他。
“我愛你,孩子,我永遠愛你……”
扶桑終於無法掩飾,趴在母親肩頭放聲嚎啕起來。
那天的日子,扶桑永生難忘。那天母親敞開心房對扶桑表達自己的愛,也正是經曆了那天,扶桑的內心也有了明確的方向,他不再因為自己的出身而迷茫,也不再為自身存在的意義感到消極頹喪,他就是他,他就是扶桑。
至少,於他母親而言,他無可替代。
“孩子,現在外界世風大亂,邪祟叢生,跟著舅舅生活後,一定要注意安全。但你千萬要記住,妖物固然可怕,但最可怕的,是人心。”
扶桑淚眼朦朧地靠在母親肩頭,聽那一番意味深長的話語,當時還不解其意,現在回味起來,其中卻是別有內涵。
那一夜,扶桑睡得很安穩,他得到母親袒露心扉的愛與鼓勵,內心已經不再彷徨。他以為他的生活就算出現了之前那個小插曲,也無傷大礙。他與母親之間已經消除了嫌隙,一切即將回歸正軌,待到母親痊愈,他們又能過上平靜溫馨的生活。那天夜裏,扶桑是這麼認為的。
可第二天一早,扶桑卻發現自己的念想,斷了。
母親安然地臥在床上,嘴角尤有笑意。她的胸腔平穩,再無起伏。她平靜的樣子看上去隻是睡著了,仿佛隻要待到扶桑的輕喚,便又能睜開雙眼,微笑地坐起身子。但無論扶桑怎麼呼喊,怎麼搖晃她的身軀,她卻都再也不能給出回應。
她已經離開了。
扶桑絕望地跪倒在母親床前,緊攥著母親的手,歇斯底裏地哀嚎咆哮,任由舅舅怎麼拉扯也不肯鬆開。直到扶桑沒了力氣,哭暈過去,舅舅才得以把兩人分開。
母親的後事是由舅舅料理的。整個過程,扶桑完全渾渾噩噩,整個人像失了魂一般,變得木怔呆滯,沉默不語。他眼裏的光,也隨著母親的離世完全暗了下去。
在母親的墓前,扶桑哽咽地無法開聲。他呆呆地凝視著墓碑,心裏卻始終無法接受現實。不久前,他的母親還能笑著與他談笑,還能伸手撫摸他的頭。那時她手上傳來的溫度那麼真切,那麼溫暖,這會兒,她卻已經睡在片冰冷的黃土下麵了。
扶桑摸著墓碑上鐫刻的細小的文字,內心悲痛不已,舅舅卻不等他過分抒發悲情,隻在旁邊催促:
“快點兒,我還要去拉貨。”
扶桑扭頭看著他,卻發現他的眼睛裏沒什麼動靜。他還是那個舅舅,一直都是一副不流露聲色的模樣。
扶桑跟著舅舅離開了他生活的上元縣,去到了宣州。期間他還是訥訥的,一直緘默,一直麵無神色。今後的日子他就要跟著眼前這個人生活了,他內心其實有些惶恐。
他不了解他的舅舅,他倆彼此間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同樣,他舅舅也不了解他,而且他能感覺到,他舅舅不喜歡他。兩人就這樣沉默地趕著路,白天行進,夜晚就近選客棧住宿。
一到夜晚,扶桑躺在陌生旅館的床上,便深感無力迷茫。他想念他的母親,想念過去自在暢快的日子,想念母親和善仁愛的笑意,想念過去生活的一切。他不知道舅舅是做什麼營生的,他也不知道舅舅的名字,舅舅的身份,更不知道舅舅此行的目的地在哪,而且舅舅也不會跟自己講述這些。除去必要的啟程時候的一兩聲喚名,他們之間沒有過對話,這樣的生活模式,讓扶桑深感焦灼。
這樣緊繃的日子,終於在某一天結束了。還是跟往常一樣,扶桑與舅舅趕著路,正穿過一片集市,四周熱鬧紛騰,每個人臉上都笑嘻嘻的,似乎會有好事發生。就在這個時候,舅舅開聲搭話了:
“扶桑?扶桑,我還不知道呢,你姓什麼?”
扶桑怔了一下,小聲開口道:
“林。”
“噢,姓林啊,林。”
舅舅仿佛若有所思。
扶桑看著舅舅的反應,心裏突生一種異樣之感。在聽到舅舅與母親的對話之前,他一直不認為自己的姓氏有什麼奇特之處,可聽了那段對話後,扶桑內心開始不解為何母親不將自己的姓氏改同她姓。
畢竟,那個父親,應該再無回歸之意。
也許是母親內心仍然存有一絲對父親的乞盼,期望著有朝一日他能再度回歸他們這個家庭,期盼著有朝一日他能回來將自己的兒子接走,也許是抱著這個想法,母親才讓扶桑一直保持“林”這個姓氏。
可事到如今,即便是舅舅提出讓自己改姓,他也絕對絲毫無異議。
正當扶桑準備開口時,舅舅提前出聲了:
“所謂”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保持這個姓氏也挺好的。而且”林扶桑”這名兒比”方扶桑”念起來通順些,就這樣吧。”
扶桑微微怔愣了,他舅舅竟然知曉自己心中所想何事。但……也罷,舅舅至此還是無法接受自己的存在,不讓自己跟隨他家姓氏也不足為奇。於他家而言,自己始終隻是一個外人而已。
氣氛驟然又沉了下去。兩人仍走著,突然在一家客棧前停了下來。舅舅踏進門檻,扶桑快步跟了上去。
“小二,兩間客房。”
“好嘞,客觀樓上請。”
店小二領著兩人往樓上去,舅舅邊走邊掏腰包,突然間返頭對扶桑說:
“對了,咱們喝水的皮囊袋壞了,扶桑,你能不能幫我去買過一個來?就在這街口轉角就有一家賣水囊的鋪子,我以前去過的。”
扶桑頓了一下,點點頭。
“來,給你些銀兩,我待會兒就在這客棧等你,認得路吧?”
“認得。”
“去吧。”
扶桑接過銀兩,數目明顯多出買一個水囊的錢,他有些不理解,但也沒有提出疑問,接過錢便轉身出去了。
來到舅舅口中所說的街口轉角,卻並未見到賣水囊的店鋪,扶桑來來回回看了幾遍都未曾尋得。他又攔住幾個路人相問,都說沒聽說過這裏有賣水囊的。扶桑沮喪返回客棧,隻覺心中有些不好意思麵對舅舅。第一次被拜托買些東西,還落個空手而歸,隻怕舅舅會更加嫌棄自己吧。
回到客棧,扶桑詢問店小二舅舅定下的客房是哪件,小二卻回道:“你問剛才那位先生?他先說是訂兩間房,可後來又說不要了,直接走了。至於他往哪個方向走的,這我也沒留意——哎,哎,這位客官,裏麵請裏麵請……”
小二忙著招呼客人,沒空再理會扶桑。聽聞剛才那番話,扶桑猶如被一道雷擊中,腦子一片懵怔。他直愣愣地往客棧外走去,感覺腦袋裏麵輕飄飄的。四周都是陌生的麵孔,陌生的街市,陌生的環境,自己在這陌生的地方,能去哪?
舅舅這是……拋棄自己了。
不給自己改姓的機會,是為了斷卻自己以後產生倚靠他的想法。
多給一些銀兩,不是為了買水囊,而是任由自己去謀生。
舅舅做出了母親一直沒能做出的決定。
扶桑低頭看著手裏握著的銀兩,鼻子酸得厲害。
不過,不能哭,現在隻剩我一個人了。
正如此刻,扶桑蹲在巷口,邊咬肉餅,邊緊繃著臉頰。
隻有我一個人了,我不能哭。
“妖祟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人心。”
母親的話語再次在扶桑耳邊響起。
“可,我……不怕人心,我,隻想活下去。”
扶桑深深呼吸一口氣,努力將眼淚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