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江寧集市。
    扶桑和阿憐已經在人群堆裏晃悠。扶桑眼角瞥見了蹲在一旁台階上雙手插進袖子裏的朱五，他正死死地盯視著自己，一舉一動都不肯放過。
    嘁，肯定就是這個朱五，昨天看見自己跟阿憐拉扯的動作就認定這是要逃跑的舉動了，所以肯定跟韋正福報告了這一情況，韋正福才會平白無故踹自己一腳，才會平白無故扇阿憐一巴掌。嘖，真是好一個“心腹”！
    “喂，別老盯著那個方向看，你還想挨揍嗎？”阿憐靠近身子，壓低聲音對扶桑道。扶桑默默收回眼光，心裏還在思忖著如何逃離朱五的監視。
    “你跟著我，做個樣子，反正他隔得遠，看不清動作。等下我拿到的東西分你一半，不過看韋正福昨天的樣子很不滿意，那我今天隻好去多撈點了。”阿憐的眼睛始終注視著前方，表情仍是不緊不慢，仿佛隻是在和扶桑談論著一些無關緊要的閑話，朱五隔得遠，自然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內容。
    扶桑看了他一眼，心中的內疚之情更加劇烈了。這三個月來，頭一個星期他被逼迫學習偷竊的技巧而沒有上手直接行竊，第二個星期他因為性格倔強而堅決不肯行盜竊之事，被餓了三天，打了三天。第四日起，阿憐主動要求和他一組行動，因為阿憐做這一行是老手，讓他帶帶新人完全是有理有據，韋正福便同意了。自那日起，阿憐總把自己盜來的東西贈予一些給扶桑，讓他拿去交差，因為扶桑實在不肯下手偷盜，如果一直沒有收獲，便會一直挨餓挨打下去，他遲早會死在那裏。
    畢竟這裏的孩子全部都是棄童或孤兒，他們的生死，無人在意。
    “喂，看見沒，那個戴襆頭嘴角有顆痣的人，我要盜他的東西，你跟著我，幫我掩護一下。”阿憐壓低聲音道，他的眼睛始終注視著目標，全神貫注。
    扶桑看著他的側臉，內心五味雜陳。
    “喂，給你吃吧。”
    扶桑正疲乏地坐在原地，眼前發黑，耳旁嗡嗡作響，突然聽到有人叫喚自己，他抬頭望去。
    一個瘦小的孩子手裏捏著一張炊餅向自己伸過來，好像是要送給自己的意思，他迅速伸手去接。手臂伸直的瞬間，肌肉扯到了自己背上的傷口，他忍不住嘶地吸了一口氣，但手上動作沒停下，仍是向前伸去。他迅速接過那張炊餅，立馬往嘴裏送。
    “嘖嘖，真慘，餓了三天了吧，要是別的人可能就餓死了，你真能忍。”那瘦小孩走近兩步，蹲下身子，靠近扶桑，看著他大口大口狼吞虎咽。
    “你這個人怎麼那麼倔呢，你是不敢去偷還是不願去偷？如果是不敢的話，其實試過一次就不會怕了，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你以後還是得嚐試，待會兒我陪你練練吧，很簡單的。”那小孩自顧自地說著，還一邊替扶桑出謀劃策。
    扶桑吃完那張炊餅，終於緩了過來。半晌，他輕輕開口。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不能？為什麼不能？”那小孩對這回答似乎並不理解。
    “這不符合道義。”
    “啊？”那小孩驚呼一聲，似乎更疑惑了。“什麼道義？”
    扶桑輕輕歎了一口氣。
    “成性存存，道義之門。我不會做任何有違道義之事。這種行竊偷盜的行為我是絕對不會做的。”
    那小孩十分驚訝，眼睛裏透露著愕然的神色。
    “你……該不會是哪個書香世家的公子少爺吧？”
    “不是。”扶桑矢口否認，但也沒有多加辯言。
    “想也是，你要是真是出身高貴的少爺，又怎會失蹤那麼久都沒人來找你。”那小孩雙手環在腦後，仰頭看著天。“不過聽你說這話，感覺你不像是一般人。”
    “我的確就是一般人。”
    扶桑側過頭看著那小孩。小孩也把頭扭過來，緊緊盯著他。此刻是扶桑第一眼認真看那孩子的模樣。
    他的臉上有一道可怖的傷疤，從左臉額頭貫穿左眼，一直延伸到臉頰，粗糙狹長，這道疤看得扶桑心中一悸。
    “很嚇人吧，這道疤。”小孩微微一笑，並不遮掩，也不在乎。
    “不，你無須在意，這一點都不可怕。”扶桑慢慢轉過臉，表情依舊平和。
    “你真奇怪，一般人看我這疤的第一眼，都會嚇一大跳，但你沒什麼反應，你肯定不是一般人。”小孩嘻嘻地露出笑顏，雖然他臉上有著一股與他麵龐所不相符的沉穩，但隻要他一笑，臉上還是極顯一種稚嫩之感。
    “我叫阿憐。”小孩主動向他介紹自己，臉上仍是掛著笑。
    “我叫……扶桑。”扶桑報以自己的名字，但故意隱去了自己的姓氏。
    反正這個姓氏也沒什麼作用。
    “那你以後怎麼辦呀，隻要進來了這裏，不給他們相應的回報，你就永遠沒飯吃，還會挨揍。”阿憐似乎認真地替他擔憂起來。
    “我……不知道。”扶桑也一下子沉默了，他實在不知道今後該如何生存下去。
    “要不我每天給你送一張炊餅？這樣倒是餓不死了，但是挨揍也會被揍死呀。”阿憐托起下巴，裝模作樣地思考起來。
    “別，不必給我送吃的了，你留著自己吃吧，我覺得你自己恐怕都不夠。”扶桑連忙婉拒，他看著阿憐瘦小的身段，自知他才是更需營養的那個人。
    “那樣怎麼辦呢，不吃東西你會餓死的！”阿憐微微有些著急。“你又不肯偷那些東西，到底如何是好啊。要不明天我跟著你，去偷些吃的給你墊墊肚？”
    “可千萬別！”扶桑趕忙擺手拒絕。“你何故對我這麼好，我要實在餓得不行，我也有自己的方法謀口飯吃，再不濟可以去向店家討一點東西吃，哪會勞煩你去特意為我竊食？這樣的食物我吃著也不好意思啊。”
    阿憐看著他堅定的態度，便也不再強求，他腦海中萌生另外一個想法。
    “我想到一個主意。”他的眼珠滴溜溜地轉動，臉上劃過一道狡猾又得意的神色。“咱們向來是分為兩三個人一組行動，你是新來的，故而沒有搭檔。我今晚就跟韋正福說去，把咱倆分成一組，我來帶著你，給你幫幫手。”
    扶桑驚異地望了他一眼，眼裏盡是阿憐精怪又伶俐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