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聖人!癡人(3)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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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沒事”,軒轅搖搖頭,勉強扯了扯嘴角,“帝君可是見過這禹元天境的主人。”
    “這裏應沒人?”
    淮淵眼簾垂下,掩蓋住眼底的茫然,語氣不變:“更沒你所說的,什麼帝尊?”
    “那這件法服。”軒轅顫抖著手,他看著淮淵,努力讓自己的視線凝視這位曾經的帝者,不錯過對方一絲一毫的遲疑,“我倒是第一次見帝君穿。”
    “沒什麼特別。”淮淵耐心回答,“但我想穿這件,好看吧。”
    軒轅沉默片刻,忽然輕笑:“平生僅見,精妙絕倫。”
    聽完他的話後,淮淵不知為什麼想笑,他也確實笑得開懷,像個普通人那樣,真誠的笑道:“我也這樣覺得。”
    說完之後,淮淵站起身來,淡道,“我就送你一程吧。”
    軒轅一愣,他沒想到淮淵是要幹什麼,就看見對方一甩袖袍,圍在周圍的竹林就打開一條道路。
    “跟上。”
    聽見聲音從前麵傳來,軒轅來不及細想,急忙跟上去,不解地問:“帝君是要去哪?”
    “不是我要去哪兒。”淮淵聲音平靜,“而是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往生門。”軒轅一頓,拘謹開口:“帝君。”
    “不用顧忌我。”淮淵走出竹林結界外,他才發現,白玉宮外,雲卷雨散,又覆而遮之,紫雷瓊光,層出不窮,周而複始。
    他卻不管風雲,抬上天階,隨意道,“想問什麼就問吧。”
    軒轅一愣,隨即平靜道:“帝君好像不太喜歡我用生死簿?”
    “何以見得?”
    “就感覺上。”軒轅看著淮淵麵色平靜,歎口氣,“帝君在看見生死簿時,雖然驚訝,我卻感覺到是鬱悶的。”
    淮淵沉默著,他聽著軒轅的話,腳步踏上天階高層,走到回廊。
    烏深如墨的黑雲,翻卷的雷雨,似乎隨著他心情變化,軒轅的聲音平靜卻始終帶著一絲探究:“帝君是曾經和生死簿有什麼聯係?”
    “倒也沒什麼”,淮淵語氣淡淡,沒有試圖遮掩,“就是它和我很討厭的人有關。”
    軒轅像是驚訝,下意識就脫口而出:“誰?”
    淮淵停頓腳步,就側開身子,回頭看了他一眼,軒轅就看到恰似白玉雕琢的通天宮門緊閉,看不清延伸至何處。
    還沒細想,就聽見淮淵淡淡的嗓音:“你是否聽過魔尊尊主樞臣。”
    軒轅沉默,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感受,好久後才回道:“晏邶之。”
    “我還以為你不認識。”淮淵有些意外,“那魔頭是道祖口中或許唯一可以和魔祖並列的天魔,我應該恨過他,雖然想不起來是哪裏見過,又是哪裏恨過。但我覺得,終究是不喜歡他的,生死簿曾為那魔頭所掌握……”
    “如今很久不出現,大多數人都忘了……”
    他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每說一句,軒轅臉色就沉下一分,因為,他知道晏邶之是怎樣的人。
    傳說中的樞臣魔主,就算流傳下的話本如何不靠譜,最初也不過是以一介散修的形象,在仙盟百宗排位賽上奪得首魁,後來更是以劍尊傅淵鴻的首徒身份,在劍衒宗的扶持下奪得仙門首座之位。
    本應前途無量,是仙門年輕一代的第一人,未來劍衒宗指定繼承人,卻被查出,身懷魔族血脈,更是犯下弑師滅宗的滔天大罪。
    在曆經一係列可歌可泣的逃亡生涯後,勇奪白玉宮,重燃血淵火,成為一代魔尊,與仙道腥風血雨相鬥千百年,終於在某一天,領悟天道,破格飛升!
    身為淮淵化身,他還記得,那屆仙門首座,淮淵真君在得知死敵飛升後,幾欲吐血的心情難以言表,差點兒就造成魔障,飛升失敗。
    好在,同年飛升的淮淵真君很快就追上魔尊步伐,他倆的結局以晏邶之身死,淮淵真君勘破凡塵,太上無情道一夜大成,回歸真我,終成淮淵上帝……
    至於魔主死沒死?軒轅麵無表情望向幾步就要走到的白玉宮大門,耳邊是淮淵上帝對晏邶之不間斷的抹黑,他頭一次希望,這時帝尊真的不在……不過。
    ”本尊有那麼討厭魔主?”
    軒轅想著,要不是自己是對方身外化身,聽著這些不帶重複的辱罵之詞,他都要信了。
    可就算站在台階上,離麵前古老的巍瀾大門隻有幾步的距離。
    他都覺得有天涯咫尺,鴻淵之溝。自晏邶之”身死”,淮淵上帝斬屍無情以來,多少個日日夜夜,碾轉凡世,不得安穩,他都不曾真正踏入這座天上白玉宮……不敢打開這道大門,也不願繼續留在這個地方。
    因為他覺得自己是闖入夢中的生人,而這一切不過鏡花水月,怕到頭來一場空……
    這次他是因為借用往生門,才不得不來。
    可淮淵上帝在斬屍後,沒有過去的記憶,卻在渡混元劫這樣的關鍵時期,來到他疑似曾經的仇敵樞臣魔主,現在的隱世帝尊的老巢之一,天上白玉宮?還是在忘記對方的狀態下??
    這究竟是憎惡怨恨……?仇怒懼嗔……?還是愛到深處不自知……??
    淮淵見他沉默許久,不由緩緩出聲:“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軒轅扭頭看他,有些不明所以:“你……帝君是什麼意思?”
    淮淵沒說話,他用手撫摸著玄衣上的金色紋理,轉過頭,掃了他一眼,隨後道:“十界輪回咒,你是要用這個吧?”
    “帝君如此確認在三。”軒轅皺起眉頭,“莫非,發動十界輪回咒除了往生門外,還需要其它苛刻條件。”
    “不是。”
    “帝君還是想要阻攔我?”
    “也不是。”淮淵否定,慢條斯理道:“我說過,我不會阻攔,因為我知道,就算是所謂的凡靈眾生全部消亡,我也不會哪怕眨一下眼,就算你也是。”
    “因為我沒那麼多善心,也沒你那麼愚昧,居然想到通過修改天道命理促使天地輪回,令靈氣倒流,生機循環,隻是我想,隻要你清楚其中幹係,就不會行如此不自量力之事。”
    “代價嗎?”軒轅沉吟,良久後,緩緩一笑:“略知一二。”
    “你怕是不清楚。”淮淵也笑起來,“天地為法,眾生輪回,是神才能觸碰的領域,你以前雖臨仙帝,卻未登大羅,借來生死薄這件神器,我便能猜到,你是想已身仙力替代判官輪回筆,勾去萬物一紋一理,再重新在生死簿添上一筆,使其溝通天道,影響天地,所以才會穿過無名之霧的盡頭,來到這虛無上,尋找溝通諸天盡域的往生門,再施之法,想不引起天道注意都難。”
    “可你真的有想過。”
    淮淵忽然沉下臉,他靠近軒轅:“先不說天道懲罰逆天者改寫命理,你所畫的每一分,每一筆,都須以自身仙力描繪。”
    他的話一頓,隻見浩瀚無垠、廣袤無邊的雷光積累大片混沌,竟連成一片風雨,在這方天地,隻有一人的聲音緩緩敘述:“萬物眾生,一草一木,一啄一飲。”
    “天道酬勤,因果必報。”淮淵長袖一甩,氣勢淩厲,“這裏是諸天衰敗!是仙門破滅!是眾生凋零!”
    說話間,往生門傾開,軒轅看見在那萬鬼哭嚎,屍骸遍野的殘破世界中,淮淵上帝端坐九天之上,聽著眾生苦難,眼中卻無喜無悲,唯有說不出的憐憫,再無其它。
    他忽然明白,這些超脫萬物、遠在諸天之上的大羅金仙,以及麵前這位絕高無上的混元域主,為何能眼看諸天破滅,耳聽眾生苦難毫無所動。
    唯有不癡不嗔,不悲不喜才是神。
    往生門關閉,頃刻間,又重新回到長廊風雨中,除了風雨聲外,隻有聖人自述聲緩緩流淌。
    “天地枯敗,除了靈氣枯竭,末法降臨外,還是無量劫至,劫卻不完全在天道,還在生靈本身所造成的業孽,而十界輪回咒苛刻的條件之一,就是會抵消因果業力,你哪來那麼大的力量驅使它?”
    “那就消除它。”
    青年的聲音平靜自信,沒有半點猶豫遲疑。
    “說的容易。”風姿絕代的年輕人笑得古怪,“從古至今,業力早已積累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就連半步的大羅都承受不了。”淮淵對著麵前的人,一字一頓道:“你卻連大羅金仙都不是?承擔得起?”
    聽見這句話,軒轅依然鎮定,他風輕雲淡道:“有何不可,亓官昰呢?”
    “上清畢竟是六位至高之一創世聖尊的一部分,也是與我同級別,自然是送回該去的地方。”淮淵看著對方,隔空取出生死簿,忍不住確認:“真的不後悔。”
    涼薄的嗓音透過雨幕,沒有絲毫模糊,軒轅直接握住生死簿,用盡全力推開了麵前白玉裝飾的往生門。
    往生門溝通天道法則,是樞臣魔尊踏遍諸天盡域時借天道之力所造之物,溝通陰陽,連接虛空,橋架彼岸,能到達諸天時空任意一處,在生死簿翻飛,十界輪回往生咒發動下,淮淵就明白了他的答案……
    ******
    九十九億八萬七千二百三十六道天劫……
    一百一十三大道天罰……
    八十一重業火纏身……
    這劫難,一般的大羅金仙來了,也得跪下!
    虧他還感歎了一下對方,能舍身忘死,使天地免於生靈塗炭的犧牲精神,雖然勇氣可嘉,可實在不自量力的想法,可在看見對方在天劫下化為流光,融入身體的一刹那,才知道,對方竟是這樣的來曆。
    三屍化身——
    怪不得,能成為自己心腹,怪不得,在他麵前什麼事都放心傾訴。
    “啪。”
    司淮淵被拉回思緒,朝聲音看去,正好看見酒樓跑堂被摔碎酒罐,還不停給官兵陪笑:“對不住啊,幾位官爺,小的們實在是沒見過畫上這人。”
    “少廢話。”為首的那個身材,高大挺拔的官服男人,一邊惡狠狠的咆哮,一手奮力舉起一幅青臉白牙的畫像:“叫這樓的人都出來排好隊,私藏逃犯,可是掉腦袋的重罪!”
    司淮淵手握玉書,站在角落裏的桌子旁邊,看見這一幕,麵色自若的移開目光。
    實際上,他借著低頭看著玉書,擋住臉的動作,手指在空中慌忙畫出一個弧度,一麵比最貴重的銅鏡還要反光的鏡子就被畫了出來。
    鏡子裏的他尚是少年模樣,鍾靈毓秀的眉目,隨著他的動作微垂。
    眼尾處就被染出一抹殘紅,配合嘴角上挑的戲謔弧度,仿若暮春的殘雲霞光,染盡世間風華,絕代無雙,再也挑不出比這更美的春色盎然,三月流光。
    司淮淵滿意的點點頭,另一邊,“官爺,這就是二樓全部的人了。”
    幾位官爺們對著畫相左看看,右瞅瞅,為首的那位高大男子朝樓後低吼:“十三,下樓找著沒。”
    他的聲音太過大聲,且豪放不羈,在場的人都忍不住捂住耳朵。
    “嚶啊~”突如其來的嬰兒哭泣聲打亂了一瞬的安靜。
    司淮淵皺眉,忍不住轉過頭去,發現那是一位白衣女子,氣質實在非凡,即便是在哄繈褓中哭泣的嬰兒也不慌不亂,舉手之間盡是優雅。
    他又連忙朝高大男子看去,果然看見對方臉色一沉。
    司淮淵麵色不變,在融合完重生前的記憶後,他就補全了渡混元劫前缺失的全部記憶。
    就比如,他之前還在思考,為什麼會中毒,為什麼會在十三歲時就遭遇綁架,這些明明是十六歲登位為太子時才遭受的待遇,沒想到,他就是重生到十六歲……
    十界輪回咒,除了修複靈氣循環外,竟能回到過去?這樣的手段,最少也是大羅才能辦到!而軒轅最多太乙還不到,雖然代價頗大,卻能讓他這樣的混元劫失敗的人,也能稍加出手,不受本源幹預?該說不愧是輪回十卷上所記載的至高禁術!!
    司淮淵沉思,既然化身讓自己重生回這兒,就一定有什麼原因?可靈氣循環已經被天道修複,業力也被輪回咒抵消大半,下一次量劫不知要多久才到?
    所以,到底為什麼會重生回十六歲?
    這一切疑問,都在他看見那位女子時,一一解惑。
    他拿出玉書,原本無字的生死簿漸漸浮現出一行行金色的文字,女子名謝,字無雙,不過十九歲,前麵的倒還正常,直到中間那列浮現”羨仙居”三字,司淮淵稍稍注意了下,後麵是對方的一係列生平,果然,越看越不像普通人。
    上一世,他也曾來到這個地方,在逃出京城後,通過三天四夜的時間,日奔夜逃,滴水未進,終於到達魚肥水美的十裏坡,卻未在這裏遇到什麼客棧?而是正在被邪魅掃蕩,所剩無幾的村莊……
    想到這裏,司淮淵又看了眼,為首的那位與女子對話的男子,仔細一看,居然是名捕盛鈺銘。
    沒想到,那兩個蠢貨還有這樣的人脈?居然連京城名捕盛鈺銘都請得動。
    可惜,司淮淵內心吹噓,他現在並不是那位凡人太子,上一世,他在趕到十裏坡之前,就剛好傳出名動京城的捕快盛鈺銘失蹤的消息,應該就是這時候了,而他也在十裏坡遇見了晏邶之……
    晏邶之此人,在他一生中都是濃厚的一筆,尤其在對方成為樞臣魔尊後,他們每一次會麵,都代表道魔恩怨,而非個人,後來他們都飛升化道,離開此世,也是仇敵相見,互不對眼。
    可是……
    當時間都沒有意義,過往的嗔怒恨怨,就會徹底放下,畢竟正魔兩立,本就是立場不同。
    無論那人如何驚豔時光,人死燈滅,他見過無數有情人有眼中白月,心口朱砂,在人死後,再無意義,唯有放下和癡怨二路可行。
    他和晏邶之可不是什麼有情人?
    他突然明白,他為何要在唯一的劫難中去往天上白玉宮,也明白就算知道前世,也要來十裏坡的原因。
    前塵往事回首,最極致濃烈的過往染墨,不是飛升封神,位列仙班;不是明知真我,登臨天帝;亦不是重證大道,回歸聖位。
    而是他趕至彼岸橋時,死死看見晏邶之踏盡風雪,靜候在輪回往生路前,最後那抹被業火卷雷漸漸吞噬的玄色衣角——
    “嘶。”司淮淵抽著氣摸頭,正要板著臉罵人,卻在看著來人時,瞬間嬉皮笑臉道:“大人,有何吩咐。”
    “別對著我們老大發呆。”官兵瞪著他,沒有什麼好口氣道,“以為有幾分姿色,就肖想我們老大看上的人。”
    周圍的人聽見他們的話後,都離近了幾分,司淮淵摸了摸這張披上人皮麵具後,沒有之前照鏡子時那麼驚塵絕羨的臉,實在是不想跟這位等會兒就死的炮灰多說什麼,隻能無奈道:“不敢。”
    官兵明顯,也不想打擾他們老大,冷哼一聲,便站在一邊去了。
    司淮淵實在無奈,前世,白玉宮,輪回往生路大開,赴生死之約。
    今生,十裏坡,十月桂花林盛放,與君初見日。
    前世今生,初見至死別,他司淮淵兩樣都占,這究竟是恨晏邶之恨到如廝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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